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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盛夏与凉秋

盛夏与凉秋

林红雨

许盛夏骑着她的自行车,熟练地在新社区里拐了几个弯,就到了顾凉秋的家门口。顾凉秋家住一楼,她的房间也是向外的,窗户旁竖着一根晾衣杆,那是专门为许盛夏准备的。许盛夏停了车走到窗前,用一旁的晾衣杆伸入有些生锈的防盗网内,轻轻地敲了敲窗户,拉着窗帘的房间里便开始传来一阵响动,没过多久,背着轻飘飘书包的顾凉秋就从楼道里跑了出来,对着许盛夏一笑。

“上车吧。”许盛夏骑回了自行车,把车身朝着顾凉秋微微倾斜,看着她轻快地斜坐到后座上,才把车身立直起来。

“去哪?”

“海边。”

车子驶出去,顾凉秋抓紧了许盛夏的衣尾,夏天的风轻轻柔柔地扬着两个姑娘的长发,在下坡的时候刘海被气流翻起,细细的发丝也绞到了一起。

这是她坐在许盛夏后座的第几个年头,第三个还是第四个?顾凉秋理理头发,记不清了。

顾凉秋是在初二的时候遇到许盛夏的。许盛夏是转校生,被老师领着站在讲台上,她在被擦得发亮的黑板上用白色粉笔认认真真地写下“许盛夏”三个字后,便笑着走到了老师指定的位置上,那是顾凉秋座位斜上方的位置。

许盛夏的性格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热情大方,人也长得漂亮,转来的第一天就和四周的同学混得很熟络了,可唯独与顾凉秋打不起交道。

顾凉秋在班里没什么朋友,单人单座没有同桌,也不爱说话,算是个很文静的姑娘,每天只喜欢坐在桌位上静静地看书,看累了就望着窗外若有所思。所以,当许盛夏一脸笑意地转过头,亲昵地问顾凉秋借橡皮时,顾凉秋冷冰冰的一句:“你同桌有。”便不费吹灰之力将许盛夏热情的笑容硬生生地给挡了回去,低着头的顾凉秋,甚至连头都没抬起来看许盛夏一眼。许盛夏只好尴尬地回过头,心中有些不解和失望,至此以后就再也不敢轻易与她搭话了。

新学期的月考悄然而来悄然而去,成绩公布的那天许盛夏很开心,刚来新班级的她第一次考试就考进了前十名。

“哇!盛夏好厉害啊!”

“盛夏以后帮帮我数学啦!”

“盛夏真的很优秀啊,性格好就不说啦,连成绩也这么好!”

各种各样的夸赞声顿时充斥了整个教室,把笑盈盈的许盛夏死死地裹在中央,教室变得吵吵嚷嚷。

许盛夏整个人都浸溺在了无限膨胀的优越感里。

而此时此刻,与之相反的顾凉秋正落寞地趴在桌子上,被教室里集聚的吵闹声弄得情不自禁地向许盛夏的方向望。顾凉秋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笑得那样欢愉,又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考试成绩,和她真是天壤之别。顾凉秋心里明白,她或许是永远不可能走到许盛夏那个高度的。

顾凉秋没想到,许盛夏也没想到,她们两人的关系竟会在公布成绩的第二天有了更近一步的联系。

第二天下午,班主任笑眯眯地把许盛夏叫出了教室,亲密地拉着她走到走廊边,语重心长地说:“盛夏啊,你这次考试成绩很优秀啊,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能不能帮老师一个忙呢?”迷迷糊糊的许盛夏被班主任的这番话弄得更糊涂了,还没来得及答,班主任又接着说了下去,“顾凉秋同学知道吧?平时不爱说话,文文静静的,成绩也比较落后,她现在也没有同桌。老师知道你热情大方,成绩优异,为了能帮帮她,老师把要你安排坐她旁边,没关系吧?”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介意。”还没回过神来的许盛夏点点头笑着应了,心里却是落得个七上八下。

许盛夏要和顾凉秋同桌的消息很快就公布了,当天放学就换了座位。顾凉秋着实被这个变故吓了一跳,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她是从没想过要和许盛夏这个高度的人有任何交集的。

那些和许盛夏要好的朋友,也暗地里愤愤地为许盛夏打抱不平,一个接着一个地劝导着:“没事啦。不和她说话就好啦。”

“她要是说了什么中伤你的话,可千万不必当回事。”

“有什么要问的要借的就来找我们,下课还有我们陪你说话嘛!”

……

其实许盛夏有的仅仅只是忐忑,她只是忐忑于该用怎样的方式去面对即将和她朝夕相处的顾凉秋,她其实不害怕也不觉得委屈。

“我叫许盛夏。”东西收拾好后,许盛夏深吸口气,再次把笑盈盈的脸蛋冲向顾凉秋,她在脑袋里预想了各种各样尴尬的可能,却还是紧张得连笑容都有些僵硬。

“我叫顾凉秋。”顾凉秋平时不爱笑,但这次,她竟尝试着挤出了个浅浅的微笑,尽管笑得很生疏,可她自己也都觉得,这样的态度迎接新同桌或许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吧。

看着顾凉秋两边微微牵扯起的嘴角,许盛夏笑得更灿烂了,就像一直堵在心口的积淤“哗”地一下就给全部冲开了。

尽管成了同桌,可两人之间的交流却还是少得可怜。

令人不解的顾凉秋在桌子上用白色粉笔实实地画出了一条界线,这一举动真让许盛夏觉得很难过,明明是沿用在男女生之间的措施,为什么现在却要将它放在两个女生中间?

用力画在桌面上的界线似乎把许盛夏整个人都毫不留情的隔绝在了千里之外,而顾凉秋给的解释却是:“我不想影响你学习。”

其实安安静静的顾凉秋根本影响不了许盛夏的学习,她也许只是想用这条界线来让许盛夏明白,她们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她们这辈子都可能跨不过这条界限。

和顾凉秋坐久了,许盛夏也渐渐习惯了她的冷淡,曾有几次想要尝试着在课间与顾凉秋搭搭话,可每次念头一起,对上正在认真看书的她,这个念头便又再次放弃了。

“那个……你有橡皮吗?”画图画到一半的许盛夏为了找橡皮把整个铅笔盒都翻了个底朝天,最后还是有些尴尬地向顾凉秋求救了。

“我是真的没带。”对上顾凉秋有些狐疑的眼光,许盛夏又补了句。

“喏。”一块被擦得有些残缺的橡皮在顾凉秋的手心静静躺着。

“谢谢!”许盛夏开心地接过来,笑得很欢。

搁在中间的白色界线被两人的袖口来回摩擦得淡了些。

自那次起,许盛夏的顾忌就少了些,找顾凉秋搭话的次数也变多了,而不爱笑的顾凉秋,似乎每次都愿意给她一个浅得近乎看不出的笑容,可这对许盛夏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许盛夏开始觉得,顾凉秋也许并不是不愿与外界接触,也不是不想交到要好的朋友,她根本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难相处,她只是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壳在竭尽全力地保护着自己。顾凉秋缺少一座让她卸下防御的与外界相系的桥梁,那么,就让自己来做那座桥梁吧。

而对于反应略迟钝的顾凉秋来说,她是看不透许盛夏这样的心思的。至于每次对许盛夏的微笑,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者说,就连她自己也都难以察觉。如果说,人与人之间的情绪与举动是会相互感染的,那么或许顾凉秋的面部表情是实实在在的被许盛夏给感染了吧,被感染得会微笑了。

许盛夏为了担当作为桥梁的神圣责任,开始带着顾凉秋一起行动。和朋友聊天时喜欢拉着顾凉秋,在食堂吃饭时喜欢叫顾凉秋坐在自己身旁,就连体育活动也要带着顾凉秋一起训练……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甚至是顾凉秋本人,都被许盛夏的举动弄得匪夷所思,许盛夏和顾凉秋在他们眼里,像是突然间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这样的感觉让顾凉秋难以言说,她每天的活动范围和交往对象因为有了许盛夏,似乎都出现了质的飞跃。顾凉秋起初也是想拒绝许盛夏的好意的,可自己就是偏偏拗不过她热情的笑容,最后也只好任由着她了。

搁在两人中间的“三八”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淡得快要看不清了。

许盛夏和顾凉秋就这么一天天地腻在一起。同桌的这几个月来,许盛夏是喜欢顾凉秋的,顾凉秋也随着后续的交往而逐渐对许盛夏不再那么抵触,她已经有些相信了,或许她和许盛夏是能够做朋友的。

可是,在每天平平淡淡的生活下,老天总是觉得定要发生什么才能让乏味的生活变得足够精彩。于是,精彩的那天来了。

许盛夏新买的一部手机一直放在书包的小夹层里,可那天一个中午过后竟不翼而飞了。刚到学校的许盛夏就情绪激动地将书包抽屉桌面全都翻遍,可就是找不到那台手机的踪影。整整一个下午,她一堂课也没听好,情绪十分沮丧。那台手机顾凉秋见过,是许盛夏的爸爸送她的,市面上的最新款,价格也有些昂贵,一直以来许盛夏都将它当作宝来看待,现在突然不见了,无论换谁心情都会不好,更何况回家还定是免不去一顿臭骂。她有些同情许盛夏,可自己却也无能为力。

但让顾凉秋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天之后,自己竟会成了那个被怀疑的对象。

大清早,刚踏进教室里的顾凉秋,就意识到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同学们三两个地聚在一起,一面议论一面还有意无意地斜瞟着她,眼里满是狐疑。许盛夏的座位还是空着的,坐在座位上无所事事的顾凉秋也不愿多想,她正准备像往常一样趴到桌面上,可正当趴下去的那一刹那,她的耳朵里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小偷”这个敏感的字眼。顾凉秋就是在那一刻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她成了这些人怀疑的对象,他们都怀疑是她偷走了许盛夏的手机。议论声一步步逼近她的耳廓,逐步覆盖住了她的整个耳朵,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她突然很想哭,可是却哭不出。

没过一会儿,许盛夏来了,她像往常一样拉开椅子坐下,可今天眼眶却显得红红的,一句话也没说。又过了一会儿,埋着头的顾凉秋感觉到许盛夏被叫出去了,其实不用多想也知道,定是被叫出去告知同学们怀疑的对象吧,而这个对象,不偏不倚就是她顾凉秋本人。顾凉秋想趁着这个空当做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最后只好放弃挣扎,继续把头埋下来,埋得比原先更深更用力,鼻子被压着有些难以呼吸。该来的就让它来吧,任凭谣言充斥着整间教室,顾凉秋也不打算捂住耳朵了。

不久,许盛夏又回来了,她看了看顾凉秋,还是没说一句话。

“不是我……”顾凉秋突然抬起头,很小声很小声地在许盛夏耳边说了一句,带着些不自觉的哭腔。她并不祈望能得到许盛夏的信任,可还是忍不住地想为自己争取一次申辩的机会。她更不敢将自己的期望寄予在与许盛夏不足一学期的友谊上,女生间的友谊她能明白,轻能很轻,重则很重,无论是什么,中心都连接着一根能一触即发的导火索。

“我知道。”许盛夏话音刚落,突然就将书包往桌面上一摔,整个人“噌”地站起来,对着教室里的议论纷纷,以足够大的嗓音吼了一句:“全部都给我闭嘴!”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许盛夏,包括有些想哭的顾凉秋,更是一脸的迷茫。

“偷我手机的不是她,全都给我停止了!听到了吗?”许盛夏的情绪已经有些稳定了,刚刚还在说着闲话的同学都愣愣地点了点头,他们从没见过许盛夏这副样子,这么生气的模样。

对顾凉秋而言,更是永生难忘。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真能相信些什么了,或者说,是真该相信些什么了。曾经那些不敢相信的,不屑相信友谊的情愫,都随着许盛夏彼时的爆发,而被一股强劲的气流冲击得消散殆尽。

许盛夏抚着胸口坐下来,还没坐定,就被顾凉秋扑过来的拥抱给吓住了。顾凉秋趴在许盛夏肩头号啕大哭,她想和许盛夏说谢谢,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天顾凉秋真的再也忘不了了。她曾死死守住的防御线,在那一刻,被一阵洪流摧残得什么都不剩。在她拥着许盛夏的时候,她是什么都相信了,相信了许盛夏,相信了人心,相信了友谊,而搁在两人之中的白色界线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许盛夏和顾凉秋成了好朋友,名副其实的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许盛夏后来买了辆新单车,开始用那辆车载着顾凉秋上下学。就是那时起,顾凉秋坐上了许盛夏的后座,就一直到了现在,再也没下来过。

车子驶到了海边。清澈的天空顿时显得格外广阔,衬着更湛蓝的海水,变得有些近乎透明。许盛夏和顾凉秋脱了鞋,顾不得头发的散乱,迫不及待地迎着海风冲进海里。一阵接着一阵的海浪浸透了她们的脚丫,翻滚着拍在连成片的岩石上,“哗啦哗啦”像极了她们心里的声音。

《中国校园文学》2014年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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