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有一个关于晏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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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弋缺席,我和裴薇的晚饭照常进行。她问起晏弋,我直言相告,他生病看医生去了。并以此作为依据,进一步向裴薇阐述,他生病我都不陪在身边,只能说明我和他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裴薇没再多说,只是进一步问我交没交男朋友。稀松平常的问题,她问得很随意,我有心理负担,总有一种错觉,觉得裴薇好像知道了什么,不知该如何回答。有些后悔,与其说没有,倒宁愿让她误会我和晏弋。
“我爸妈说,让我好好学习,等毕业工作了再考虑谈恋爱的事。”
这么老土的回答,我都替自己汗颜。裴薇闻言笑出了声:“你真听话。在你爸妈眼里,高中就谈恋爱的我和顾迅一定是大逆不道。”
我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到顾迅,瞬间慌乱,一边用埋头不停吃菜掩饰内心的惶恐,一边囫囵吞咽、瓮声瓮气地解释:“不会,不会啦。你们成绩好,不用爸妈操心,我和你们不一样嘛!”
“成绩好,也不会高考落败了。”
裴薇陡然的怅然若失吸引了我的目光,比起我的狼吞虎咽,她似乎早已失去吃饭的兴致,面前碗碟干干净净,双眸转而投向落地窗外的街头。
用力咽下嘴里的菜,我说:“没关系,四年很快就过去了。不对,过完暑假大一升大二,就只剩三年而已。”
她收回视线,朝我粲然一笑:“你应该知道吧,他从中学起就很受女生欢迎。我怕我不在他身边,他啊,拈花惹草。”
一句玩笑似的心里顾忌,我听进耳朵里像是有意试探,不由地想如果自己心里没鬼会怎么回答:“应该不会的,他对你那么好。”
裴薇用力点点头:“他对我倒是不错,还说放假前先过来找我,再一起回家。你呢,和我们一起回去吧,火车上咱们也好做个伴,不会无聊了。”
“那个,暑假我可能,可能不回家。”
或许瞧出我面有难色,说话也含糊不清,裴薇没有追问,善解人意地换了个话题。
这顿饭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场鸿门宴,裴薇的一举一动都让我敬畏三分,揣测三分,纠结三分。现在我又不禁担心,裴薇是不是觉得我不敢和他们一起回家,才临时找烂借口推辞。
可是,我真的是有难言之隐啊!
不敢说,说了,我怕我会当场失态,鬼哭狼嚎,捶胸顿足。
吃完饭,时间尚早,天边夕阳正红,无尽美好。在裴薇的提议下,我带着她走回校园散步消食。走进校门口,远远看见个人风风火火地冲过来。
我想潘岳朗这辈子一定是红孩儿转世投胎,什么时候见他都像脚踩风火轮,着急忙慌赶着拯救世界一样。
他一看见我,急刹车停下,张口就问:“冉夏凉,你在校门口看见苏童了吗?”不等我摇头,马不停蹄地继续开说,“盟友,这回你一定得帮帮我。苏童给晏弋打了一下午电话,他一直关机,她就打给我问晏弋去哪儿了。我说他家里有事,她不信,非说我们合伙骗她,晏弋是故意躲着她。我一着急吧,说了她两句,她也生气了,说什么也要在校门口等晏弋回来,等到他出现为止。”
唉,怎么又是这出,一点新意也没有。爱情有时候真是一种神奇的化学药剂,可以让裴薇患得患失,也可以让苏童冥顽不灵,更可以让我面前的潘岳朗咸吃萝卜淡操心。
“苏童?是不是那天晚上和我一起喝酒的漂亮女生?”
裴薇忽而发问,我刚一点头,潘岳朗的嘴接着紧跟不放:“是啊是啊,就是她。要不你们跟我一起去找找她,帮我开导开导她。我怕她还跟我赌气,听不进去我的话。”
真可惜苏童不认识青青悠悠,她们开导人的功力了得,堪称我的心灵导师。我自认没那个能耐,上次还把苏童开导到自己内伤。
准备拉裴薇走人,她先一步握住我的手,不无担忧地说:“要不我们去看看吧。正好我也认识她,兴许能帮上忙。”
“走走走,谢谢你们啊,盟友,盟友的同学。”
“不客气,应该的。我叫裴薇。”
“哦哦,裴薇同学,谢谢你。”
“你太客气了,不用谢。”
“要谢,要谢。”
“不用,不用。”
他们你来我往客套一阵,我带着一张极不情愿的脸夹在中间,半句话也没插上,就跟着来到校门口。
潘岳朗眼尖,立刻看见坐在公交站长椅上的苏童,转眼工夫,已经刺溜奔过去。裴薇拉我放慢脚步,偷偷向我打听,他们仨到底什么关系。我想了想,是这样回答她的:他们是简单的三角恋关系,傻大个喜欢的女神喜欢晏弋。敏锐的裴薇又问我,潘岳朗为什么叫我盟友。我想了很久,老老实实地告诉她,因为我以前追求过晏弋。
然后,裴薇瞧我的眼神就变了,带点好奇,带点疑惑,带点意外,更多的是耐人寻味的深沉。我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只好拿年少无知不懂事来搪塞。她一声长哦,更是深富内涵,衬得我干巴巴的笑容越发愚蠢。
两人之间一时变得有些尴尬,还好潘岳朗及时走回来,面色铁青地对我说:“你赶紧过去劝劝她,我跟她没法交流了!”
女神在那边坐得和望夫石一模一样,我才不去自讨苦吃,坚决摇头。
“我去和她聊聊吧。”裴薇却自告奋勇,向她而去。
“你同学真够意思,那天的酒,苏童没跟她白喝。”潘岳朗循着她的背影大肆感叹,还不忘嗔睇我,“冉夏凉,你可不够意思啊!”
我懒得理睬他,转过身遥望公交站下那一双纤细倩影,实在想不通裴薇为何如此好心,难道只因为一起喝过两杯苦酒,互诉过衷肠?
此刻,我才惊觉,我的确对裴薇或多或少存在些顾虑,总是不自觉地用恶意去揣测她。一个假想中的敌人,她的行为举止在我眼里都疑点诸多,值得深思。
可实际上我也深思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两眼无神地盯着马路发起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黑色轿车滑过我眼前,里面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我顺着张望过去,轿车平稳地停在前方不远处。后排车门打开,晏弋从里面走了下来。
暮色转暗,我看不太清楚他面上神色,但感觉得到他也在看我,便开始傻乐。
哈哈,主角登场,这下热闹了。
以晏弋为圆心,我们四个人聚拢过去,登时气氛凝固了,静得出奇。每个人都像若有所思,不愿轻易开口说话。
女神美目流盼,一切尽在不言中;潘岳朗憋得脸红脖子粗,什么也不敢说;裴薇是外援,不便开口;晏弋大概是没想到一回学校,就受到如此隆重的欢迎仪式,有点发蒙;我呢,纯粹只想看热闹,没有说话的必要。
大眼瞪小眼,沉默是金,最后还是今天表现得格外热心肠的裴薇打破僵局。她对我说:
“夏凉,不早了,我也该回学校了。”
我忙道:“好,好啊,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不行不行。”五个人傻站着也不是办法,我突发奇想,伸出手像点鸳鸯谱一般在他们之间一通乱指,“你送她回学校,你送她回宿舍,或者换过来,大家自由组合,任意发挥,就此散了吧。”
“你呢?”他们四人同时问向我。
小身板一挺,我正经八百地说:“我回宿舍复习呀!马上期末考试了,我答应我爸妈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言下之意就是,咱是好学生,思想单纯,从不乱搞男女关系。
“……”
可惜人长相一般,也注定公信力一般,我的建议非但没有被采纳,最后的安排也出乎我意料。
我们集体把裴薇送上出租车,我隐约有听见身旁晏弋低声地念了一遍车牌号。然后如女神所愿,晏弋和她到东湖边单聊。潘岳朗申请旁听被女神驳回,又申请隔岸围观。既然是围观,一人肯定不能成行,于是我带着那一张极不情愿的脸又被带到东湖边。
夏夜晚风拂过,吹散湖面碎落的月光。我蹲在岸边抠石子打水漂,打发无聊,更无聊的潘岳朗则一直保持高竖耳朵窃听的姿势,一动不动。
那边湖对岸路灯笼罩的长椅上,交谈中的晏弋和女神可真是赏心悦目!这边潘岳朗犹如雕塑也真是绝种痴情!
“你说,他们到底在聊什么,怎么还没聊完啊?”
潘岳朗揉着脖子嘟囔,见我毫无反应,或许也觉得苦等无用,便凑到我面前,神秘兮兮地说:“冉夏凉,闲着也是闲着,我跟你讲个鬼故事助助兴吧,是咱们学校的真事。”
“很久以前,咱们面前的东湖还不是片湖,只是一口千年的古井。有一年中秋,月亮又圆又大,就跟今晚上差不多,一个女大学生被男友抛弃想不开,半夜十二点穿着身红衣服投井自杀了。三天之后尸体被从井里打捞出来,浑身浮肿,辨不清人形,连爹妈都认不出来。据说有一只眼睛瞪得巨大,另一只已经掉出来,晃晃悠悠垂在面目不清的脸上。
“这事太恐怖,学校领导就决定把古井封了。你猜怎么着,封井那天,井底的水突然冲上来,一个劲儿地往外涌,像流不完似的,就这样流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最后变成现在的东湖。人们都说是封井的决定惹怒了井里死不瞑目没法投胎的女鬼,所以她怨恨的眼泪就化作井水流淌成湖。直到几十年后,只要是八月十五,或者月圆之夜,就有人说看见有披头散发的红衣女影,在湖中飘荡。
“哎,冉夏凉,你埋着头干什么?害怕啦,哈哈哈哈……”
我缓缓抬起头,从发丝里幽怨哀伤地望向潘岳朗,唇边极慢地裂开一丝笑容。
“我靠,鬼啊!”
吓得够呛的潘岳朗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手脚并用连忙退后好几米远。我拨开额前长发,女鬼般的惨笑瞬间化作幸灾乐祸的大笑,他这么胆小还敢讲鬼故事,活该!
“行行行,算你厉害,再见!”
潘岳朗气急败坏地走了,我拍拍手站起来,发现湖对岸的长椅已空荡无人。他们都不告而别,我也该回宿舍睡大觉了,一转身,晏弋静静立在皎洁银辉中,带着他惯有的柔和笑容。
还好他长得不像女鬼,否则我就该遭现世报,不过依然没出息地心头抖了一下。
“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再回宿舍?”
今天原计划是和裴薇吃饭,我也没带笔和本子,虽然肚子确实有点饿,可没办法和他交流,我还是摇了摇头。
“你只管吃,不需要说话。”
他走近,不由分说地牵起我的手。我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他握得更紧,像掐住我呼吸的脉搏。胸口一阵气短,我挣脱无力,顺势蹲下,快要窒息晕倒一般。
他回过头,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我急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心跳如鼓咚咚响在耳边,眼前虚化成一片,也不知道是自己在摇头,还是真的快要厥过去。似乎感觉到从我身体传递到指尖的颤抖,晏弋飞快地松开,蹲到我面前。
“冉夏凉,你没事吧,别吓我。”
听得出他言语里的焦虑,我用力深呼吸平稳心跳,才缓慢地朝他摆手。晏弋一言不发紧盯着我,眉间微皱,眼底残存有一抹后怕,似乎意外于我的强烈反应。
我也纳闷,不久前他在这里偷吻我,我也没这么大动静,可现在被他握过的手却依稀好像还在发烫,今天是怎么了?
“还想吃东西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攥着双手,忽然不太愿意错过他此刻这副替我担惊受怕的表情,晕晕乎乎地点了头。
也许心存顾忌,走出校门的一路,晏弋和我始终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他双手插在休闲裤口袋里独自走在前面,速度放得极慢,仿佛每走一步都在思考一个深奥的问题,时不时会回头看看我,一语不发,好像仅仅是想确认我没中途消失。
从旁经过的人中,总有偷瞄他不自觉羞怯而笑的女生,他也似乎很习惯这样引人注意,连步伐都没有一丝变化。反倒是我,越走越觉得别扭,太像小时候学校犯事儿被请家长之后,走上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回家路了,可真不是什么甜蜜美好的儿时回忆。
快步赶上晏弋,我深吸口气,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拽上他的衬衫一角。不小心轻划过他的手背,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触感像束火花绽放指尖。我的心跳又莫名加快,下意识抓紧他的衣角,却不敢抬头。
晏弋停下来,顿了几秒钟,抽手向上提提衣服,好像不太情愿。我打心眼里想弥补先前的过激反应,抓得越发紧,还执着地又往下扯了扯。他加大力道再次上拉,我更顽固,两手并用像拔河似的使劲拉扯,觉得还不够,又再来了几下。
“嘶……”
听到抽气声,我惊得忙抬起头,只见晏弋的衬衫已经勒着他的脖子歪到一边,崩开一颗扣子不说,还隐隐露出他突出分明的锁骨。虽暗叹太有碍风化,我却一点松手的意识也没有,又忍不住多瞄几眼,才望向他的脸。
有一点点不适的扭曲,一点点认命的无奈,一点点含而不发的怨怼,挺复杂地呈现在他好看的面庞之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拉回衣领,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慌忙收手,朝他露出试图化解尴尬的讪笑。
他随即恢复如常的平淡神色,我反而好像有些失措,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纠结地翻搅在一起。他忽然顺下半挽在手肘的衣袖,朝我这里一伸。我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分秒不耽误,再次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劲儿挺大,小时候练过举重吧?”
他话里含笑调侃道,故意用一个下斜眼神鄙视我和他悬殊的身高差距。我竟一点不生气,心里还美滋滋的,冲他笑得轻快。他也抿唇笑了,温暖得仿佛能融化人心。
恰巧附近有手机铃声响起,是那首红极一时的《那些年》,唱到“那些年错过的大雨,那些年错过的爱情,好想告诉你,告诉你我没有忘记”。
这一分钟之前,我从不曾为错过什么而感到惋惜。这一分钟之后,我不会忘记晏弋向我伸出的胳膊,对我露出的微笑,还好,还好没有错过。
走进校门外的咖啡厅,散发着小资情调的蓝调音乐弥漫空中,随处可见的原木书架里堆满各式书籍,七八张铺着素花台布的小圆桌随意散落其间。桌上都点着一盏复古台灯,灯光透过彩色玻璃灯罩,斑斓变化着投落在小圆桌面上,柔美而梦幻。
真不愧是校园网强推的情侣约会首选地,走进来就令人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左边那桌的男生不停看手机,向门口张望,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一定是在等心仪的女生到来。右边那桌的一对应该是初次约会,女生腼腆地低着头,男生端咖啡杯的手在抖,紧张得连眼镜都快滑到鼻尖了也不知道,活像个被人戳穿诡计的算命先生。
我忍住笑,多看了他几眼,居然听见晏弋和他打招呼。女生闻声猛地抬起头,就再也低不下去了,不离不弃地盯着晏弋,直到他带我坐到离他们不远的桌子。我好奇回望,和她的视线交会,她也不闪避,若有所思地与我对视了一会儿,从容收回目光。
那男生看见我也是一愣,嫌弃我似的不屑地哼了一声,我立刻想起来,他就是曾经惨败在我牛津词典下的酒瓶底学霸。可那个女生是谁,为什么一直盯着晏弋,不像是惊艳的打量,像是认识他,意外在这里相遇。
为什么呢?
“他是我们班班长。人已经够紧张了,你能不能别再瞪着他?”
我望着那边,想得太入神,猛然听见晏弋说话,恍惚片刻急忙转回身,脸上一定写满了大惑不解的问号,他忽而压低声音,笑我道:
“你看不出他们是在约会吗?”
废话!朝天翻个白眼,我探身凑近晏弋,仔细观察,没有从他神色里瞧出丁点异样,自己又更费解了,莫非他真的不认识那个女生?可能光线太暗没捕捉到,我抬起屁股,又抻长脖子离他更近一些,目光灼灼地牢牢盯住他不放。晏弋大概被我突然的虎视眈眈给唬住了,向后挪了挪拉开距离,眉间微蹙:“你干吗?”
他总算有所变化,除了没双手护胸之外,真的很像在提防色狼侵犯。我懊恼地坐回原位,咧嘴笑着摆摆手,接过在我们旁边站了很久不敢出声的服务生手里的菜单,故作无事地埋下头。
等待上单的时间,我好像柯南上身,对那个女生的好奇心不断加倍,总忍耐不住回头偷偷瞄她,可能就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等听见敲桌子的声音,晏弋已经面露困惑。
“冉夏凉,原来你还有偷窥别人约会的嗜好。”
说着话,服务生正好把我们点的东西端过来,帮我上咖啡的动作都迟缓了,瞧我的眼神也复杂多变起来。我没能力解释,起身跟在他身后,他逃似的绕弯快步溜开,我只好怀着满腔无奈走到柜台。我向一位女服务生借到纸笔回来,晏弋却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勾起我强烈好奇心的女生。
她坐在晏弋的位置,见我东张西望,保持着审视的目光,对我说:“他们有点事,出去聊了。”
我哦了一声坐下,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索性掏出手机玩,刚滑动屏幕,她又开口:“你是晏弋的女朋友吗?”
我们素不相识,她问得未免太直接了些。我收回手机,重新端正坐好,很是不解地问:“你认识他?”
“我是他……”她似乎措辞斟酌,缓了缓,笑着说,“我们算是高中同学吧,不同班,他应该不认识我。”
这个回答实在缺少说服力,我又不便多问,敷衍地点点头,她却锲而不舍地再次追问:“你是他女朋友?哦,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以为他再也不会喜欢别的女生而已。”
她的解释我更听不懂了:“他不是不认识你吗?你为什么这样以为?”
“不,应该说,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喜欢别的女生了。”她看起来很笃定,再次从上至下打量我,眼中泛出疑惑,“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不是他女朋友?”
她执着地又问一遍,我没来由地心里发怵,想也没想就道:“当然不是。是的话,我会迫不及待承认的。”
“怪不得,我就说嘛,经历了那件事,他应该很难再喜欢别人。”
她嘟囔着像在自言自语,也像神秘兮兮故意挑逗我的好奇心。追问的话到嘴边,我猛地咬唇又咽回肚里。晏弋曾说,他喜欢的女孩已经过世了,会不会这就是她口中的“那件事”。我该不该向面前的陌生人求证呢?
“不好意思,是我太意外了,所以忍不住多问两句。”她先站起来,抱歉一笑,“你别想太多,当做什么也没听到好了,再见。”
说得倒轻巧,你带着个天大的秘密一走了之,剩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毫无头绪。晏弋高中时究竟经历过什么?好像是一件尽人皆知的大事,我只猜得到肯定和那位死去的女孩有关。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即使早逝,仍令晏弋念念不忘呢?
“在想什么?”
晏弋重新坐回我的对面。我凝视着他,想起之前在“君子嬉皮”里,他告诉我“她死了”。那时他神情里有淡淡的愁绪,有旁人不可触碰的哀思,像驻扎于他心房最深处的情感,无人能懂。
我知道我不该问,还是情不自禁地提笔写道:“你拒绝苏童,是因为她吗?”
“她?”
他干净的指尖落在我犹犹豫豫才写下的这个字旁,好像真的不太明白我指的是谁。一时的冲动褪去,我胆怯了,又不愿就此作罢,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那个你曾经喜欢过的……”
还没写完,他倏地按下我的笔,提高音量敏感地问:“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可能不够聪明,但他此刻的反应足以证明刚才的猜测。胸口顿时一阵堵闷,我突然什么也不想知道了,或许不敢,或许不愿,反正与我无关,于是胡乱写下:“我好奇,我八卦嘛!女神你也舍得拒绝,没道理啊!”
“其实很简单,因为,”他故意跟我卖关子,把话停顿在最关键的地方,我眼睛都不会眨了直勾勾望着他,他才悠悠开口,“因为我是无神论者。”
“……”
见过信口胡诌的,没见过胡诌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我打闪似的半个肩头滑下桌沿,手里的笔也跟着掉落在地。在他毫无掩饰的轻笑声中,弯下腰借捡笔的工夫重整旗鼓,本着娱乐至死、八卦无罪的精神,我厚起脸皮眼冒金光地大笔一挥:“你和班长刚才聊了些什么?”
晏弋没说话,朝我摊手要过纸笔,左手托腮偏着脑袋,随意地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幅漫画,推回我面前。我不解,低头仔细一瞧,整个人都不好了,浑身血液像沸腾一样逆流而上,烧烫了整张脸。
画什么不好,为什么要画月黑风高夜醉酒女强吻美男图?为什么醉酒女的表情既狰狞又陶醉,怀中美男的姿态既无助又可怜?
神态动作太传神,给我一种回到过去悲剧再现的感觉,欲哭无泪,控诉般下笔,字字泣血:“你那天晚上不是也喝多了吗?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他压根儿没顾及我的感受,直白道:“被你吓醒了。”
“我不明白,你把我的糗事,”不行,不能自我贬低,为以示公平,我涂掉重写,“我们的旧怨告诉苏童,是为了什么?打消她对我的顾虑?”
“我只是为了告诉她,我这个人生性记仇。”他手指扫过“旧怨”二字,凌空指我,又指指自己,牵动嘴角,“咱俩的事儿还没完。”
我盯着他修长的手指,无形中仿佛像在拨弄我们之间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线,线的那头缠绕他指尖,线的这头拴着我的脖子,任他摆布。喉头一哽,我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笔锋不稳地写道:“年轻人,冤冤相报何时了,做人要豁达。”
“有道理。”他转瞬态度大变,恢复极具亲和力的迷人笑容,难得用一种好商好量的口吻,对我说,“冉夏凉,不如我以德报怨,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我顺势点点头。再一想他不可能这么好心,忙变换方向,边坚决摇头,边提笔准备拒绝。
“我继续帮你治疗社交障碍如何?”晏弋先一步发问,成功地令我顿住动作,不解地与他对望,他接着道,“你到现在还对你暗恋的男生不死心吧?我帮你,像你说的,不管成功与否,至少试过一次。”
为什么?我内心不禁要问。
他不急不缓地敛眸,避开我的视线,抬起时又如看透我心般:“有些事,你不做,会永远惦记着。”
我害怕触及别人的内心世界,同样地,我也不希望只属于自己的天地,被别人洞悉。晏弋说得太精准,我无从反驳,低垂下头,视线模糊在一口未动的咖啡杯里。
对顾迅看都看不透的喜欢,依然坚定如信念,但好像不再那么纯粹了。
和晏弋高中女同学的一番话,像是替他笼罩上了一层神秘面纱。没道理他把我摸得一清二楚,我却对他一无所知到越来越陌生的地步。纠结了好几天,我决定从他身边的人入手,全方位立体化地重新认识晏弋这个人。
借口盟友互助,我私下请潘岳朗吃饭。为方便沟通,特意点了两瓶啤酒,谁知好像正合他心意,一杯两杯浇愁酒下肚,他的心里话就浮上来了,摇头晃脑地向我大诉苦水。
什么女神和晏弋一说清楚,他接近女神的理由也没有了;什么约女神吃饭上自习,一个“不”字就给打发啦;什么情路坎坷,命运堪忧啦……说到情难自禁处,他挠头痛苦发问:“我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那小子?”
我看得直挠头,女神又不在场,不能被你感动,要不要这么动情,这么用力啊!
递上张面巾纸,我小心地问:“你现在想放弃了吗?”
他擦不出眼泪,改擦满头的大汗:“冉夏凉,你客观地讲,苏童是不是好女孩?她追求晏弋那股劲儿,是不是显得特刚烈?”
“是吧。”
“好女烈女怕缠郎,我当然不会放弃啦!”他一拍桌子,中气十足地冲我吼道,“冉夏凉,是不是盟友?够不够义气?帮不帮我?”
潘岳朗气势恢宏,我只好掏纸巾抹细汗:“你要我怎么帮?”
“追到晏弋!让苏童断了念想,彻彻底底地死心。”
终于可以回归主题了,我顺着他的话,为难地皱起眉头:“我是想追,但我发现自己对他还不够了解,做不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他豪气地拍拍胸脯:“问我啊!我和他好歹也是高中同学。”
“同班吗?”太好了,我眼睛一亮,“他是不是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生?”
“嗯?!”潘岳朗明显蒙了,用力甩头定睛,大为困惑地说,“我不知道,也没听说。不过,他临近高考前才转到我们学校,可能是那之前的事吧。”
转学?因为喜欢的女生去世,怕触景生情,所以转学吗?
“他是本地人,你应该知道他以前在哪里读书。”我推测道。
他思索着摇摇头:“不清楚,好像是在外地,我记得好像听说,父母工作忙,他一直跟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
看来,那天遇到的女生是晏弋的外地同学。潘岳朗并不了解他高三以前的生活,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这条线就此断了。
一无所获,我失望地随口道:“他高三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
“比现在内向多了,冷冰冰的,不太爱说话,尤其是和女生。还别说,高中女生就好这口,他转学当天就有女生对他表白。那小子什么也没说,当人不存在,直接从身边走过去了。酷归酷,高三追他的女生也没断过,看得我眼睛都红了。喜欢他的漂亮女生不计其数,没人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他以前喜欢过别人?”
潘岳朗瞪大眼睛凑过来,我端杯子喝口酒,故作坦荡地说:“他亲口告诉我的。大学里追他的也不少吧,所以我也好奇。你和他同宿舍,一点都没听他说起过吗?”
“我们认识几年,他还真的很少提起自己的事,更别说他的感情史了。大老爷们儿也没你们这些个女人八卦,不说不说呗,难不成还专门跑去问。况且他不经常住宿舍,在学校附近租了套房子,我们去喝过酒。对了,”他像想起什么,左右环顾一圈,压低声音,“搬出去之前,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消失半天,手机关机,谁也找不到他。苏童在校门口等他那天也一样,我一直以为他是回家了。”
不对,是去看病,晏弋自己对我说的。
“该不会,是背着我们去和女生约会吧。啊,好小子,一定是和你说的那个女生同居了!”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结论,潘岳朗满意得直点头,而后一扫先前阴霾愁容,朝我投来同情的目光:“冉夏凉,你慢了一步,还是你喜欢不如他喜欢啊,翻盘无望了。”
我却听得浑身寒毛倒竖,觉得比他讲过的那个鬼故事更恐怖。如果世界上真有鬼,晏弋和女鬼同居,他看病大概不管用,应该去拜佛驱鬼。
“潘岳朗,你想象力能再丰富一点吗?一个原来对女生极其冷酷的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和人同居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太大。”他表示认同,仍存有疑惑,“但是他最近一两年变化确实不小,人开朗了。尤其是最近,常常画着画就自己笑起来了。我要看,他从来不给。嗯,他随身携带的那本素描册一定藏着他很多秘密。”潘岳朗摩挲起下巴,喃喃道,“应该找机会偷来看看。”
我笑了:“大老爷们儿,你不是不八卦吗?”
他眼睛一斜:“你不想看?”
“想!”
“找什么机会呢?再找他喝酒,不过这家伙很少喝酒,也没见他醉过啊,不知道哪里练出来的酒量……”
潘岳朗径自盘算着,我也陷入沉思。素描册是了解晏弋的关键物,把他灌醉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那么聪明,能上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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