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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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唐冠国这个老丈人,佟铮护着归护着,但纯是敬重,无关什么爱恨情仇,这两个大老爷们儿,不易擦出什么火花,且唐冠国常年驻外,二人交集甚少。但更具决定性作用的是,于老丈人之上,一般都还有丈母娘顶着。
佟铮的丈母娘,也就是唐千贝她妈,姓岑,名方方,原名岑芳芳。她天性上进,十六七的时候,自作主张将芳芳改为了方方。每每自我介绍的时候,她一张嘴就是“方,是挥斥方遒的方”。
岑方方是国家机关的一个处长,和唐冠国的知足常乐截然不同,岑处长一直自认为可以做到更好。唐千贝赞同,她的理论是:“妈,说您是御姐都埋没您了,女王,您是当仁不让的女王,哪有让女王低就处长之位的?”另外,岑方方的爱好更是与众不同,不是烹饪,不是棋牌,不是血拼,更不是连续剧——开会,才是岑方方的最爱。
自打唐千贝怀孕后,岑方方给两家人开了二十七次会了,所有议题可一言概之:唐千贝的月子,到底在哪儿坐?
岑方方的观点是:唐家的条件比佟家好,唐家胜出。
反方的观点是:唐千贝肚子里的那块肉,是佟家的孙子,是唐家的外孙,这一内一外,谁家胜出,那不是不言而喻吗?
至于反方的代表人物,除了佟铮他妈严绣,别无二选。最值得一提的是,两家人全算上,她严绣是月月稳坐薪水榜第一把交椅的杰出人物。严绣是卖保险的,有着汹涌澎湃的吸金欲望,有针扎不穿的厚脸皮,以及和马琳达不分伯仲的嘴皮子。不过,她的厚脸皮和嘴皮子仅限于卖保险,待她褪下套装、白衬衫后,她不过是个执拗的、一口大白话的劳动妇女。
会之所以能开到第二十七次,无非是双方互不相让。
佟铮和唐千贝倒是有个租的窝,但自打唐千贝怀孕后,她为了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便携佟铮驻扎回了唐家。就在他们回家的那一回合,两家争做“老妈子”,岑方方三下五除二便赢了严绣。至于在那之后的一回合,是两家争夺孙儿的“抚养权”,势必……要头破血流。
佟铮的铁饭碗是真的砸了,但是悄悄地砸了,一时间没人提及,暂时还成了他和科长二人的小秘密了。当天,佟铮和好哥儿们阿庆叙叙旧,就聊到了天黑。天再一亮,又是唐千贝产检的时候了。佟铮首次陪同。
岑方方的上进,不仅局限于她自己,要进步,得全家一块儿进步。唐千贝产检,他佟铮去干吗?排队,拎包,俩人腻腻歪歪?因为这些而请假影响工作,这是因小失大。而今天,佟铮的首次陪同能得到岑方方的首肯,那是有原因的。
佟铮托阿庆在医院找了人,让唐千贝照照,腹中那块肉到底是男是女。
“大夫,我是小董的朋友。”佟铮照着阿庆教的话说着。
“哪个小董?”
“董护士啊。”
“不认识。”
“就董护士啊,说是五大三粗,小眯缝眼儿,长得叫人过目不忘的那个啊。”
“真不认识。”
出师未捷身先死。佟铮致电阿庆:“好一个董护士啊,真是来无影,去无踪,我都快给人大夫把画像画出来了,人还是一脑门子问号。”阿庆百口莫辩。
随即,严绣致电佟铮:“铮铮啊,照上了吗?”
“照是照上了,不过没照出来。小东西羞羞答答的,不对镜头啊。”佟铮蒙混过关。
小东西是男是女,佟铮和唐千贝不着急知道,严绣也不急,真急的,唯有佟铮的奶奶。老太太的爱好比岑方方的有技术含量:用扑克牌算命,尤其是算生男生女,她研发的独门秘诀,是一算一个准儿。七侄儿八外甥、街坊四邻的都来找老太太算命,老太太从没失过手,偏偏到了自个儿家,算不出来了。唐千贝怀胎十个月,老太太就煎熬了十个月,生生捻旧了三副扑克,老太太也是一天比一天萎靡。
佟铮灵机一动:索性照照,早一天有定数,老太太好早一天挣脱枷锁。
可惜,事儿还就坏在神出鬼没的“董护士”身上了。
出了医院,佟铮和唐千贝走得是步步生辉。唐千贝高挑,神气,几年如一日地留着齐肩头,俊得就像《金粉世家》中的冷清秋,纵然马琳达说她唐千贝不美,说她落伍,说她头发枯燥,她唐千贝不在乎,只要她自认为美,只要佟铮认为她美,足矣。和唐千贝的高挑相配的,是佟铮的高大。佟铮是真的俊,比那种剑眉星目的多了几分艺术气质,又比那种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多了点儿内涵,最迷人的,还属他的嘴,这是连马琳达都不得不承认的。佟铮幼时,他爸还为他的歪嘴寻访过名医,是严绣这个做妈妈的护着,才没给佟铮动刀动针,后来他的嘴长着长着正了点儿,至今,数不清有多少颗春心为他这张歪嘴而萌动过。
佟铮和唐千贝走路鲜有勾肩搭背、搂搂抱抱的时候,二人都认为那不大气。
唐千贝屁股一拧,坐上佟铮花俏的面包车,她那身姿和坐上劳斯莱斯没什么区别。在这点上,唐千贝随了唐冠国——知足。
“回去你怎么说?”佟铮发动了车子。
“就说没照出来啊,照了个大后背,那谁看得出来有没有小JJ啊。”唐千贝对答如流。
这便又是二人的默契了。再小的事儿,也不能承认是自个儿办事不利。
唐千贝感慨:“也真邪门了,连网上以准闻名的判断生男生女的二十条准则,到我这儿都是不偏不向,一边儿十条。”
佟铮抢白:“那也能叫准?有一条尤其荒谬,怎么说的来着?‘打开冰箱,如果冰箱里的鸡蛋数是双数,就是男孩儿,如果是单数,就是女孩儿。’哦,合着生男生女不在于男方,在于鸡啊?”
唐千贝咯咯地笑。
这一天的后半天,佟铮又是在外头耗过去的。送佛不送上楼,佟铮把唐千贝送到楼下,他趴在车窗上,目送唐千贝丰满的背影离开。
唐千贝回头:“还不走?”
“这不是对你恋恋不舍吗?”
“拉倒,我看你是欲言又止吧?有事儿?”唐千贝的感觉是相当敏锐的。
“吃糖葫芦吗?下班儿我给你捎回来。”佟铮发动了车子。
周日,岑方方又要开会,第二十……二十八次了。
关上卧房房门,唐千贝和佟铮先开了个小会。唐千贝说得头头是道:“我这说生就生了,咱俩妈这会儿看我都不带看脸的,光看肚子,是巴不得我做仰卧起坐,麻利儿地把这孩子给挤出来。所以,在哪儿坐月子,由谁带孩子的问题,今天是非得解决了。”
“所以?”
“所以……”唐千贝哭丧了脸,“没所以。佟铮,我这俩眼突突突地跳,必是有一个跳灾呢啊。”
周末,是严绣的黄金时段,她穿着藏蓝套装,白衬衫,是直接从公司过来唐家的。唐家住的房子,是岑方方单位分的,房本上写的是岑方方的名字,所以岑方方也管这儿叫“我们岑家”。
佟铮的爸爸病逝了,得的是一种男性罕得的病——乳腺癌。说来也神乎其神,那阵子,佟奶奶算命算出来说佟家将有大疾,不久后,佟爸爸确诊了。佟奶奶哭天抢地的同时,恨死了严绣,佟奶奶说这乳腺癌是女人的病,是佟爸爸顶替了严绣,“救”了严绣。
也是打那儿以后,严绣卖上了保险,是她还了佟爸爸治病时所欠下的累累负债,是她供佟铮上完大学,无条件支持他的爱好,给他买了相机,买镜头……买了无数个镜头……是她侍奉佟奶奶月月穿新衣,顿顿有肉吃。说来谁也不是天生就硬气,严绣那也是被逼出来的。
至于唐冠国,这会儿人在美国,要通过电话参会。等着唐冠国打来电话时,严绣想先热络热络气氛:“亲家公这国际长途,一分钟得多少钱啊?”
“这您就别操心了,我爸他周游列国,国际长途打得比市话还多,多少钱我们也不当钱了,皮了。”唐千贝抢答。
婚后,唐千贝和婆婆从没红过脸,严绣性子没棱角,心眼儿大,比岑方方随和太多,唐千贝甚至认为,婆婆比妈妈更亲切。
“那亲家公是不是用的公家电话啊?”严绣心直口快。
唐千贝扑哧一笑:“您是说,我爸占公家便宜?”
岑方方脸色一沉。
唐冠国打得比约好的时间迟了十分钟:“Sorry(对不起),Sorry啊,接了个上头的电话。千贝,你和孩子一切可好?”
面对唐冠国这个好脾气的爸爸,唐千贝的脾气还像个小女孩似的。唐冠国常年驻外,对独生女儿大感内疚,只要唐千贝有求他必应,久而久之,唐千贝便变本加厉。今天不过是迟了区区十分钟,唐千贝便嘟了嘴。
佟铮代为回答:“爸,她们娘儿俩好着呢。”
“佟铮,你妈妈也到了吧?”
严绣立即:“大哥,我在,我在!”若喊亲家公、亲家母的,太生分。严绣叫了几回,就改口叫大哥、大姐了,两家人亲如一家。
“How are you(你好吗)?亲家母,您可好?”唐冠国不班门弄斧,他的英文,往往是施展在英文不如他的人身上。
严绣的发音有点滑稽:“Good(太棒了),good!大哥,您这要不是公家的电话,咱们就直奔主题吧?能省则省。”
主持会议的,自然是岑方方:“还是千贝在哪儿坐月子的问题……佟铮妈,什么孙子、外孙子的谬论,您提都不要再提了。如今家家都一个孩子,《宪法》第48条第一款也明确指出了男女平等,所以,孙子、外孙子,自然也是平等的,奶奶、姥姥,那更是没二话,也是平等。能为千贝、为孩子提供最好的休养、生长条件,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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