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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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雨珠自阴沉的空中坠落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宽阔齐整的街道上,溅起一排雨幕来。街上的行人神色匆匆,或撑着纸伞,或用衣服包着头,均是急急地往家里赶。摆摊儿的小贩推着小车匆匆而行,抱怨着这糟糕的天气,走街串巷的算命神棍躲到店铺的檐下,狼狈地抹了一脸的水渍,睁开一双精光闪烁的瞎眼,咒骂着这断他财路的大雨。
街上很快就空无几人。天地间明明充斥着轰鸣的水汽雨声,却偏偏令人觉得这世界仿佛都是安静的。
突然,一串疾驰的马蹄声穿透这雨幕,打破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赶马车的车夫挥着马鞭,呼喝着马儿快跑。马车看着极是素净,也是极雅致的,自有一股子贵气蕴于其中,缀绣着精致兰花的雨过天青色车帘沉沉地坠着,下端被大雨浇了个透湿,正淅淅沥沥地向下滴着水。
“前面的人,请让一让!”话音未落,疾驰的马车已然到了那人跟前,那人恍如未闻,又像是被吓到了,只身立在街道中央动也不动。车夫到底是经过事的,那样疾驰的马车,终是堪堪地停在那女子的面前,实在是险极。那女子在雨中淋了许久,早已快撑不住了,现在又受了这样的惊吓,身子便软软地向后瘫去。
“出了何事?”从帘后传来一把软玉般柔和清润的声音。那车夫心里一紧,回过身恭敬地对车子施了一礼,道:“王爷,有一个女子在路中央晕过去了。”
那被唤作王爷之人静默了一会儿,掀开车帘,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上,那女子虽已晕厥,青丝散乱地搭在脸上,可那姣好的轮廓却依然清晰可见。夏憬沉默片刻,道:“无妨,带她回王府。”
“是。”
“头好痛……”从无边的黑暗中挣扎着醒来,苏萦只觉眼皮发沉发涩,周身酸软无力,嘴唇也干涩得似乎要裂开。难受极了,她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立刻就有一双手替她掖了被子,她在恍惚中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姑娘可算是醒了!您感觉如何?要不要喝水?”
虽不知对方是谁,但想来也定然是好意,便挣扎着点点头,一股温热清甜的液体顺着喉咙缓缓地滑下去。喝了糖水,苏萦这才有了力气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顶淡青的纱帐子。一张清秀的小脸带着微微的笑探过来,苏萦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被那女孩子一把按住:“姑娘,您才刚刚醒,就躺着休息吧。”
苏萦顺从地躺下,问道:“请问姑娘,这是何处?”
那女孩子抿唇一笑:“姑娘叫我折柳就行了。此处是王府,您是被王爷带回来的,来的时候还发着高烧呢,睡了有这整整一日的功夫了。”
“王爷……可是憬王爷?”
“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苏萦对她微微一笑,却又似有倦意地微阖了眼,道:“那,折柳,能否麻烦你帮我通报一下,我想亲自向王爷道声谢。”
“姑娘,现下天色已晚,您又是刚刚醒,不如等到明日再向王爷道谢如何?”
苏萦点头赞道:“折柳姑娘想得极是周到。”
两人语罢,折柳又劝着苏萦进了些清淡的粥菜算作晚膳,伺候她歇息了,方才举着灯烛蹑足而出。
明熹的晨光洒满天宇,微薰的风带着夏日灼灼的青草香气拂进屋子。
从门口走来的女子,莲步轻移,身姿窈窕,蹁跹袅娜,恰似一株摇曳于水波之上青莲。眉目精致如画,眼波似水,流转顾盼之间,都是那数不尽的清雅。笑靥初开,梨涡浅现,似茉莉吐香,又似芙蓉香露,凝翠和风,直令人未饮先醉。乌发轻挽,仅在鬓边簪了一支素净的碧玉钗,粉黛不施,却是倾国倾城。
苏萦缓步行至坐在高位的夏憬面前,盈盈下拜:“民女苏萦拜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不必多礼。”夏憬站起来虚扶了她一把,笑道,“是本王的人冲撞了姑娘,让姑娘平白地受了这无妄之灾,本王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苏姑娘现可安好?”
苏萦低下头,露出一段羊脂玉般白皙细腻的颈子来:“多谢王爷的关心,民女已经好多了。”
“听折柳说,苏姑娘原是江宁人?”
男子声音悠悠,苏萦的眸子微黯,水汽逐渐盈眶:“是的。民女一家为避水灾,辗转至此,如今也只余下民女一人而已。”
“江宁一带水灾泛滥,百姓民不聊生,实在是苦了姑娘了。”男子的声音柔和而温暖,苏萦不由得怔怔落下泪来,忙用帕子揩尽了,勉强笑道:“让王爷见笑了。”
夏憬却不甚在意,摆手道:“是本王不该提到姑娘的伤心事。对了,姑娘在京城可有亲戚朋友可依附?”
苏萦沉默地低下头去,低低地抽泣着。
夏憬道:“若是姑娘愿意的话,尽可以在王府住下。”
苏萦抬起头,巴掌大的小小一张脸上还犹有泪痕,带了几分惊惶的神气,楚楚可怜:“王爷,民女怎么……”
夏憬心中一软,打断她的话:“无妨,姑娘尽可安心住下。”
话说那苏萦在王府住下后,依然是那名唤作折柳的丫头伺候她,折柳做事本就心细利落,再加上她倒是真的喜欢苏萦温柔和顺的性子,照料起她来就更是尽心尽力了。
而憬王爷虽说平时公事繁琐,沉冗烦人,可苏萦住在了王府,他倒是常能抽出点时间陪她在花园走走,或是在凉亭饮茗,或是在室内对弈。两人棋力相当,不分上下,一旦两人在棋盘前坐下,棋逢对手,更是难舍难分。
折柳端上来的热茶冷了换,换了再冷,窗外的花在冰凉的夜色中倦倦地闭拢了花瓣,收敛了幽然香气,守夜的梆子寂然无声中敲响了三下,也不见两人分心。
可是再用心,最后所败一方,输的也不过是一两颗子罢了。
等到微漠的熹光从窗外射进来,两人才意犹未尽地罢手,一同用了早膳,各自回去休息。
“折柳,苏姑娘呢?”今日一名门客前来拜访,敬给了他一盒白毫绿峰茶,他试了一试,竟是极为淳厚香美,故特意前来找苏萦一同品茗。
折柳盈盈地施了一礼,道:“回王爷,估计是昨天傍晚去了花园的原因,姑娘略染风寒,请了大夫来给姑娘开了方子,姑娘才刚喝了药睡下了呢。”
“她感了风寒?”夏憬脸色一沉,说着就往屋里走,“你这丫头,怎么不知道来向本王禀报一声呢?”
折柳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指尖惶恐地扣在地面上:“回王爷的话,是姑娘说,王爷公事繁重,她这不过是小病,不需要惊动王爷。”
夏憬叹了口气,挥手命她退下,自己轻步走进屋子。因着她还在睡觉的缘故,夏憬到底还是避讳着未进卧房,却不由地去书房转了转。
书桌上摆着的是他送给苏萦的一套颇有几分奇趣的文房四宝,还有一个素净的青瓷笔洗,其上绘的同是一株摇曳青莲,并有一个白玉镇纸,再有几沓宣纸。夏憬长身立于书案前,随手翻了翻,却在压在最下面的一张纸上看到了墨痕。
随意地将其抽出,映入眼帘的正是苏萦娟秀清丽的一手簪花小楷,只是这幅字却是写得软沓无力,还有几个字的笔画甚至都是连缀断续的,明明是极清秀的字体,可是看起来却连一点精气神都没有,想来写字的人的心中定然有许多痛苦,无法同他人说起。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背面却缀有另一阙词,是她自己所做:“花影摇碎醉暮春,虞雨芭蕉葬冷魂。醉卧丛花,浅香盈袖。轻罗小扇,花落闲潭。疏月有恨无人省,却道思念是长情。”
其下又是几行散不成诗的句子,同样的笔力软沓,愁绪凝结。
夏憬紧紧地握着这张纸,指尖用力,骨节发白,向来从容平静的眸子里仿佛一时间掀起惊涛骇浪,万重影像。心里的欣喜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原来竟是一样的!
心里的想法是一样的,内心的思慕是一样的,原来她和自己竟是一样的!
握在指间的笺子微微发颤,那分明地烙在纸上的一字一句、一笔一画,那样的惨然无力,竟都是因为他!
心里的感觉无法言语,夏憬攥着笺子,深深地吸气,静悄悄地推开苏萦卧房的门。
果见苏萦侧身睡在床上,安静地阖着眼,睫毛密密地覆在她小巧精致的脸上,自有一番温和柔婉。
夏憬静静地走上前,注视着她安恬的睡颜,手指不由自主地想要抚上她细腻的轮廓。不料苏萦却困倦地睁开眼,朦胧睡眼却极有娇憨之态。
“王爷,您……”面对她的困惑,夏憬倒是从容淡定,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指,对她微微笑着:“身子可是好了些?”
苏萦一眼就看见了自己今天上午写下的那笺子,心中实在是又羞又恼,脸飞红晕,倾了身子就要去夺他手里的纸。可到底还是在病中,她向来身子又弱,这一下不仅没有抓住,反而引得自己头晕目眩的,一下子向前磕在了男子的怀里。
被夏憬温暖的气息包裹其中,苏萦暗恨自己冒失,面红耳赤地颤声道:“王爷,苏萦失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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