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节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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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三答应着过来,王七道:“三子,你打算咋安置她?”
赖三微微一愣:“叔,她也吃不了多少,再说……”他晃晃手中的耳环,“咱吃的还是人家的呢。上次不是说好了,先养些时日。”
“上次你和我说,我只当你要养她三五天,这都半个月过去了,还要养多少时日?”王七白了他一眼说,“这些首饰能值多少钱?你还养她一辈子吗?也不知是哪个大户出来的,张嘴就要吃肉!我让她洗洗涮涮干点活计,她碰也不碰,就装作听不懂……”
“她哪是装的啊!”赖三打断王七,“她是个傻子,除了吃啥也不懂。你看她两只小手又白又嫩,肯定是个大小姐,哪里会干什么活计?叔你这不是为难她吗?”
“你说得可是轻巧!她是大小姐!但你瞅瞅咱爷儿俩这样子,能养的了个大小姐吗?”王七冷哼一声,“也不是七叔不厚道,这女娃子安安静静、老老实实,长得又这般水灵,七叔看了也好生喜欢。若是村子里哪家人养不起不要的傻子,她在乐意干点活,咱养着她也罢了,可你又不要她,日后你娶妻生子,怕是媳妇也容不下她。就这么干干养个人,可实在负担不起,拖来拖去,要是知道的人多了,女娃子名声就坏了,倒不如趁现在送回去,倒还有个安稳。”
赖三愣住了,脸上先是涨红,慢慢变白,想了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道:“七叔说得是,我今儿就出去访访,打听是谁家把她丢了,就给人送回去。”
那日赖三出门,先去当铺将耳环当了三两银子,这才揣着银子满街溜达起来,他想寻个相熟的街头二流子厮混,好从他们口中偷偷打听哪个财主家丢了女眷,谁知这些平日最爱走街串巷、无所事事的二流子却突然都没了影。街道上倒是经常能看见明显是身具武功的人,神色匆匆而过。泾州城被一股说不出的紧张气氛笼罩,竟然有些压抑的窒息起来。
城里找不到人,赖三想去临近村子里转转。谁知城门处竟然明晃晃守着一队盔甲鲜明的士兵,他们个个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身板如长枪般挺直,和平时衙门那些作威作福的衙役捕快完全不是一个气质。城门紧闭,不许任何人等出入。城门上挂着十几颗人头,有几个赖三在海捕图形上见过画像,竟是定西三省在逃的匪徒和出名的山贼,不知怎么接连失风,集中在这几天被抓起来了。赖三见不是路数,远远地就溜了。
街上人人自危,他也不敢随便溜达了,转到街角一个经常听书的小茶馆,摸出一钱碎银子,要了一壶好茶并一些花生蚕豆等物磨牙。
店小二见他难得阔气,自是消遣了两句,却引得旁边桌坐着的衙役的注意,赖三也是个识趣的人,从包里掏出银子交给了衙役。那衙役见他上道,笑眯眯地接了,正要放他回去,一旁差役头目指指包袱,冲赖三一努嘴。
那衙役明白意思,冲赖三笑道:“最近上头有严令,排查的可紧啊,我们这一整天累的,爷们有个小活都没空做……”
“小人代劳!”赖三赶紧接口,“小人天天也没事做,正想舒活舒活筋骨呢。”
衙役黑道都是帮闲的克星,如果看谁不顺眼,四处找茬,那这个帮闲肯定就得饿死,所以赖三虽然心中大骂,嘴上却一点也不敢迟疑,立马将这活计揽过来了。
那衙役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从褡裢里掏出一摞告示和糨糊等物,让他四处张贴。大冷天的要走遍全城大街小巷,肯定是个苦差事,所以抓他代劳。
赖三满口答应着,好奇地往告示上看,口中道:“说的什么?县老爷收租子吗?怎么又画个了美人在上面?”他只瞟了一眼,觉得那画上的美人有些面熟。
衙役笑道:“不是收租,这可是放钱了!看清楚这位贵人,是定西王家的郡主!前些日子走失了,王府太史穆大人下的令,谁能找到郡主送回去,赏黄金千两,或官封正六品致果都尉!我的乖乖,咱家县老爷才是个从七品!”
他唑着牙花子把一摞告示往赖三手中递,见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双目直勾勾盯着画像,两手不停哆嗦,竟是呆了。笑道:“你小子别异想天开了,好几个冒认的,现在脑袋都在城门上挂着呢,别怪爷没提醒你,你还是给我拿稳了……”
东西往赖三手中一放,谁知他的手臂比棉花还软,只听“通”的一声,糨糊瓶子跌地粉碎,告示雪片般撒了一地。
衙役刚要发作,只见赖三“嗷”的一声怪叫,用不是人动静的声音嚎道:“黄金!黄金!哈哈哈哈……六品六品!哇哈哈哈哈……”蹦着高就走了。只留下几个衙役面面相觑,这么听不得钱财?略一刺激就疯了?
窝棚门外雪花纷飞,赖三像踩了风火轮般飞快冲进,脸上的笑容让王七都吓得后退一步。
“七叔,那小姑娘呢?”
“呸!别提那个赔钱货!”王七悻悻然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我叫她洗洗碗,谁知她嘿嘿一笑,就把碗给我扔出去打了!气的老子抬手就是一巴掌……”
赖三大急:“哎呀!我的亲叔叔!你打她了?”
王七脖子一挺:“不打怎的?这个傻子,你骂她有用吗?打她两下又怎么样?你再不把她弄走,我就叫个牙婆来把她卖了!”
“哎呀!你怎么敢打她呢?”赖三顾不上叔叔,直冲到小姑娘面前,上下打量,“你怎么样?哪里疼?有没有伤到?”
小姑娘听到声音坐起来,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展颜一笑。
“怎么怎么,你又拣着钱了?”
“比捡钱还好,我还拣着个官老爷!”赖三忍不住大笑起来,见他大笑,小姑娘也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不过你刚刚打她了,这可是麻烦,弄不好喜事变成祸事,这我得想想……估计她说不出来,等我问问她。”他这般语无伦次地说着。王七莫名其妙,道:“三子,到底怎么回事?”
“叔,你先别说话,等我先问问她。”赖三说着凑过去,柔声问道,“有没有人打你?”
小姑娘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不能这样,你要说没有。”赖三试探着引导。
“没有。”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说。
呼——赖三长出一口气:“我就知道这傻子说不出来,那有没有人骂你?”
“没有!”小姑娘立即接口。
“对!对对!你说得对!”赖三心情大好,手舞足蹈地凑过来道,“郡主娘娘,你好啊。你……你是郡主娘娘,你知道不?”
“没有!”少女笑眯眯地看着他,干脆地回答。
“不是有没有的事,我这是告诉你呢,你是郡主娘娘!”赖三比画着,“郡主!王爷的千金!你们家里人都是大官!你明白不?”
“没有家里人。”小姑娘突然收敛了笑容,认真地摇头。
“没有家里人就对了!”赖三拍手笑道,“家里人都死光的那个才是郡主娘娘!”
少女垂下眼帘,从身边抓了一把稻草玩,不再理他。想到她全家惨死,赖三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嘿嘿干笑道:“嗯……这个……你也别伤心了,早死早托生。我这就送你回去,吃香的喝辣的,享受荣华富贵!”
说罢喜滋滋将少女拉起来,见她在稻草堆睡了几日,已经有点蓬头垢面,他和王七的生活质量还没上升到需要洗澡的地步,也就根本没有浴桶等物,赖三用洗碗的破布蘸水把小姑娘的脸好好擦了擦。她头上那个复杂的发型不敢拆,拆了他没本事梳回去,又觉得太乱,便用锅里的浮油将她不平整的头发都抹了回去,看着油光铮亮,倒也精神。随后又将那些素白的银首饰重新给她戴回去。此时金银的兑换率为一比二十,一千两黄金便是实打实的两万两白银!和这样一笔巨款相比,这点轻飘飘的银首饰已经入不了三爷法眼了。
穿戴整齐之后,赖三用欣喜的目光打量这个焕然一新的宝贝!可不是宝贝吗?值一千两黄金啊!
“小傻……哦不!郡主娘娘!要是有人问你,谁救了你啊,你回答谁?”说着热切地指着自己给小姑娘提示。
“三哥哥!”小姑娘笑眯眯地抬起头,用无比缠绵销魂蚀骨的声音道。
赖三一头冷汗道:“你还是叫我三哥,不不不,你叫我赖三!千万记住,叫赖三!”
“赖三。”
“再叫一次!”
“赖三。”
赖三长出一口气,和傻子说话就这一点好,不需要解释,叫她说啥说啥,她从来不问为什么。
“那要是有人问你,赖三对你好不好?你怎么说?”
“好!”小姑娘似乎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双目凝视着他,十分认真地回答。看得赖三心中暖暖的,颇有些感动。
“要是问你怎么个好法……嗯,你不懂什么叫好法,就是如果有人问,赖三对你好,他都怎么对你的啊?你说什么?”
“肉!”小姑娘斩钉截铁地道。
“不能这么说,要说:‘赖三自己都舍不得吃,却每顿都给我吃肉。’来,学一遍。”
“赖三自己不吃肉,给我吃!”
“好好好……就这么说!”赖三眉开眼笑,“还有呢?”
“脱我的衣服。”小姑娘笑嘻嘻地道。
“我的祖宗!”赖三脸色大变,“这句不能说!你就说赖三给你吃肉!”
“赖三自己不吃肉,给我吃……”
“好好……”
“然后脱我的衣服。”
赖三顿时出了一身透汗:“祖宗!你别盯着脱衣服的事行不?我后来不是又给你穿回去了吗?”
“嗯!”小姑娘点头,“赖三给我肉吃……”
“对对!记住这句!别说脱衣服!”
“然后帮我穿上衣服。”
说罢赖三便急匆匆地推了小姑娘出门,王七在一旁一头雾水,上前问道:“三子!你这是怎么说话?打听出她是谁家的了?”
“打听出来了。”赖三有气无力地道,“七叔,你再找个人给你养老送终吧,三子今儿八成活不了了。”
王七吓了一跳,声音都变了:“三子,你别吓唬七叔!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可要好好的,七叔可全指望你呢!”
赖三一时间哪里解释得清楚,他顺着门出溜到地上坐着,想着长翅膀飞了的荣华富贵,不禁心疼地哭了起来:
他哭道:“这可叫我怎么舍得啊,一千两黄金啊!六品的水果都尉啊!”
“什么水果?都喂?喂谁?”王七问。
“我没听清楚是什么水果,反正是正经六品的大官啊!六品啊!县太爷才是什么从七品!水果都尉是什么正六品啊!我的天啊!”
和勇毅都尉品级相同的致果都尉,乃是王府将军的别称,到了赖三这里成了水果都尉了。当赖三和王七在屋里正合计着怎么办,便瞧见一个穿着盔甲的军官冲进来,呵斥道:“谁是赖三?”
王七和赖三吓得连连后退,那军官一摆手,身后两个士兵拖进个几乎不成人形的干瘦男子,往地上一扔。
那人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血,各种伤痕奇奇怪怪,都分不清是什么打的。他用那已经称不上手的上肢指着赖三惨叫道:“军爷,就是他!那耳环和手镯都是他拿来当的,不关小人的事啊!三爷!三爷!你快说这是你拿来当的。是我欺负你不懂行,只给你三两银子,是小人的错,你要多少钱小人都给你,你快救救我吧!”说着扑上来抱着赖三的腿倒在地上,鲜红的血印便印在赖三裤子上。
“啊——!”赖三吓得放声大叫,只觉得头皮发麻,认了半天才认出是当铺的掌柜。
那军官冷冷地看了赖三一眼,伸出手来,露出他手中那对镶着小珠子树叶形状的银耳环道:“说,你这耳环哪里来的?”
“我我我……我家祖、祖传传……的,我娘的陪嫁。”赖三硬着头皮道。
“逻些国进贡的三彩夜明珠是你娘的陪嫁?倒是不敢问一声这位公子,你娘是什么身份啊?”
随着声音,一辆小车来到门前,车门上的毡子帘打开,一个眉目甚美的女子下了车。她似乎想进屋,可是王七这间破屋实在太小,几个人已经挤得满满的,屋内的气味想必也让她不大习惯,于是皱皱眉头便在院子里站定了,吩咐道:“门就开着吧,我在门外说话。”。
赖三这才发现,屋外已经站了许多甲胄鲜明的士兵,将他这小小窝棚团团围住。
先前那军官拱手一礼,唤了声:“元锦姑娘,请看这是不是郡主之物。”
那叫元锦的女子接过来耳环笼在手心里,只留一条细缝,黑暗中,耳环上一对珠子开始发出朦胧的幽光,流转出淡淡的红黄紫三色,光线越来越强。片刻之后,竟比亮处看着还亮,元锦认真检查完毕,张开手,珠子接触到日光,又重新变回白色。她点点头:“不会错,这对夜明珠独一无二,再也不可能假冒的来,正是郡主之物。”
那军官冷笑一声:“郡主在哪里?你要不说,我保证过一会儿,你比他还惨!”说着用脚尖踢了一下那个当铺朝奉,地上那一团血肉顿时惨叫一声。
赖三只觉小腹胀痛,几乎要尿了裤子,他叫道:“郡主刚刚还在……她、她出去走走……她闷得慌……别误会!我对她很好,我不知道她是郡主,我给她吃了肉!真的!不信等你们找到她问问,我顿顿都给她吃肉!我对她可好了!”
“你给郡主吃什么肉?”元锦看着他,平静地问。
“鸡肉猪肉鸭子肉都有,她想吃什么都给她吃!真的。”赖三松了一口气。
“他说谎。”元锦抬起头,道,“我从小伺候郡主,她吃肉只吃鹿脯和狸唇,鸡肉和猪肉怎么做郡主也不会碰,嫌臭气。”
赖三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什么是鹿脯?什么是狸唇?他只知道小傻子拎着鸡腿啃得挺香的,大肉包子几口一个,哪有一点嫌腥臭的模样?
“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对郡主很好,一点也没欺负她,一见面就给她大肉包子吃了……我……我真的……不信你们去问你家郡主……”
“郡主现在在哪里?”
“这……我也不知道。”
军官看着他,冷笑起来。
“我……我,我活不了了……”赖三哭丧着脸说。
“错!”那军官靠过来,似笑非笑慢慢说道,“你死不了了。”
那一瞬间弥漫而出的煞气让赖三立即就明白死不了是什么意思,他后脑勺一麻,顿时裆下热流滚滚,一泡尿都尿在裤子里了。
“来人。”军官轻描淡写地道,“先砍掉他的一只手。”
赖三放声惊叫,拼命挣扎,他自己的尖叫声淹没了所有的声音,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只有画面,没有声音了。
他看着王七跪在地上似是拼命求饶,被军官一脚踢得连翻了好几个跟头,看着自己的手被两个士兵狠狠握住,将他衣袖卷起牢牢按在桌上,看着雪亮的刀锋扬起,刀刃上还带着清洗不掉的刺鼻腥气……
那一瞬间的恐惧冲破心理极限,热血上冲,他猛然嚎叫一声:“且慢!”
“你家郡主已经有了我的骨肉,你你你……你这一刀下去,就是谋杀了她的亲夫,她会将你千刀万剐!肯定饶不了你!”
他说的乱七八糟,可屋子里听的四个人顿时脸色大变,那军官厉声呵斥道:“胡说!”一滴冷汗却从他鬓角流了下来。
举着刀的士兵脸色惨白,手抖得厉害,带动那刀光也颤抖流转不休。
赖三裤子都尿了,此刻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没了任何顾忌,他一把推开那持刀的士兵,呵斥道:“怕了吧?来啊!来啊!继续吓唬我啊!不打听清楚三爷是什么人,你家郡主已经和我花前月下,私定终生!我们……我们已经海枯石烂,山长水远,死缠烂打,难分难舍……你得罪了我可就是大大得罪了她!”神态大义凛然,只是声调还难免有些颤抖。
“大、大人……”一个士兵哆嗦着道,“怎么办?”
那军官深吸了一口气,冲他点点头道:“犯人拒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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