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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通人瞿兑之

通人瞿兑之

顾文豪

瞿兑之、瞿宣颖和瞿蜕园是同一人。兑之先生,名宣颖,字兑之,以字行,号铢庵,自称铢庵居士,晚号蜕园,湖南长沙人。世家出身,其父瞿鸿禨为晚清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岳母则为曾国藩之女曾纪芬。

兑之先生的学养,郑逸梅先生《瞿兑之学有师承》一文有所述:“兑之幼从张劭希读,辨许氏说文,十二岁毕读诸经,就试译学馆,成绩优异,列第五名,学英文、算学,治舆地,中外地名,背诵似流。这时,王湘绮、王葵园两名宿时来访子玖,兑之随侍在侧,便请益于两名宿。他偶作《水仙花赋》,雕辞琢句,以骈俪出之,子玖见而色喜,出示曾广钧,曾病其杂而不专,他就秉受父命,从曾为师。可是他于学还是力求宏博。母亲能古琴,他得琴与琴谱,即日习之,能理数曲,其和,渊渊其深,居然能手。……兑之书法遒美,有晋人风,古人所谓:‘即其书,而知其胸中之所养’。不啻为兑之而发。谙英文,一度重译《旧约》,又涉猎希腊、拉丁、俄、德、法、意诸国,有意负笈西游,结果没有成为事实。”

我高中时在学校旧书库翻检得瞿老《汉魏六朝赋选》,后追读《新世纪万有文库》而得以购藏《人物风俗制度丛谈》、《骈文概论》、《燕都览古诗话》、《杶庐所闻录养和室随笔》、《铢庵文存》、《中国社会史料丛钞》等。

瞿老之大名,在于掌故。其《杶庐所闻录》自序言道,“盖学者有事于博闻强识,则意指所及,目之所涉,随笔甄录,初非有意于传世。及乎越世之后,而政事典章民生风俗胥得于此考见焉。古人不居著作之名,而后人得其沾溉之益,杂记之功,于斯为大。”

相较瞿老掌故家之大名,我以为其选家笺注家之名似有所掩。事实上,瞿老晚年寓居上海时,编选笺注多部古籍,类如《通鉴选》、《李白集校注》、《刘禹锡集笺证》、《史记故事编译》、《长生殿》及我手头这部1961年初版,1987年重印的《汉魏六朝赋选》。

如果说《李白集校注》显示了瞿老排比史料、抉间蹈瑕的深湛功力,《刘禹锡集笺证》显示了瞿老精熟名物典章、考订人事的独到识见,则《赋选》在在见出其于汉魏六朝文学并骈文使事用字之法之卓见。

读过瞿老文章的读者想必都会感佩其文笔渊雅。作文言,醇雅纾余,舂容大度,加之学有本原,论事析理,每能切中肯綮,却无文人忮刻之习;作白话,爽洁疏隽,明丽齐整,虽全为白话,亦暗合文言行文条秩,遂无新文学作者辞不达意之扭捏作态。

这份深湛的文字功力,我以为当与瞿老浸染六朝骈文之深有绝大关系。早年其著《骈文概论》,即指出:“中国许多口语,是以骈体出之的。中国语的特点在单音。因为单音的原故,所以用骈体组成的语句,容易引起联想与美感。阮元说得最好:‘同为一言,转相告语,必有衍误。故必寡其词,协其音,以文其言,使人易于记诵,无能增改。’骈偶是天赋予中国文字的特点,利用这特点,方才有许多美文。”由此他认为中国文学的黄金时代当在两汉至初唐:“这一段时期中,确曾出过不少的文学天才,确曾遗留不少的杰构。他们没有什么义法的拘束。就是骈偶,也并不是每句非对不可,就是用典,也不是每篇非用不可,所用的典,也不是非叫人不懂不可。他们能细腻的亲切的写景,能密栗的说理,能婉转的抒情。能说自己所要说的话,能说了叫人同情而不叫人作呕。这些都是骈文里面的好处,而近五六百年通行文体里面所不容易找到的。”

恰因存着这样的观念,《赋选》且不妨视为瞿老《骈文通论》的一份范本。是书选文并不多,共二十篇。观其所选,则知人、文并重,既收录较重要的赋家,亦以文体为别,各体赋皆有阑入,以稗读者。

而足证功力者,乃各篇题解并笺注。古人作注,或释事,或释意,本书则兼善。尤注重词藻溯源的同时阐发词义,至于名物训诂,亦于拣择前人旧注之际间出己意。

随举几例,《吊屈原赋》题解:“这篇赋开始从正面对屈原的处境表示愤慨,对屈原的遭遇表示悼惜。以下用反反复复的譬喻,以龙凤、骐骥、鳣鲸来比拟被谗害的贤者的命运。譬喻说完,就戛然而止,使读者自然体会到作者的心烦意乱,不须再说下去了。因此,造成了比平直地叙写事实更深厚的感染力。”聊聊几笔,精义顿出。

《闲情赋》题解:“这篇赋有模仿《洛神赋》的痕迹,但也只限于字句之间,在结构上并不雷同。尤其是当中的十愿,表现了极大的创造力。从整篇的布局来说,突然而起,戛然而止,起讫都很自然,摆脱了前此赋体的规范。可以看出辞赋已经从瑰丽而变到清新,正与陶诗在诗的领域中所起的作用是互相配合的。”由章法而论及赋体之衍变,复牵连比较陶潜诗、赋之异同,百字文包蕴如许,而出之以平易从容,诚大手笔哉。

其注庾信《哀江南赋》“望赤壁而沾衣”一句,寻常注家多仅述此句乃写侯景败后的狼狈,瞿老则注出“沾衣”系流泪之谓,并补充解释“词章家用刀沾衣,不必露出‘泪’字”,非作手不足以知此。再如此文“过漂渚而寄食”句,用淮阴侯韩信漂渚寄食之典,以喻己西逃途中得到襄助,瞿老于此复补充“顾炎武指出‘漂’字是‘溧’字之误,以为用伍子胥在溧阳乞食的典故”,显见腹笥之宏富。

饶是如此雄才,晚景却萧索不堪。抗战后为避祸全身,改号蜕园,意在悔过,如蝉蜕般作别往日。郑逸梅先生《瞿》文末尾如此写道:“一自十年浩劫,把他打入冤狱,判决徒刑十年,他闻判叹了口气说:‘完了!完了!’不及拨雾见天,瘐死狱中,果真完了,年适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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