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她而来，千山复万水。

蔚兮从床底下扒出一个锅，不锈钢的，好像是大一军训时领的，掐指一算，果然是年代久远，一翻过来就扑簌簌地往下掉灰。她憋着气拎起来拿到阳台上清洗。

老大正好推门进来，看到在大冬天还卷起袖子奋力刷锅的人，竖起大拇指夸她：“真贤惠。”

蔚兮点点头：“贤惠的人准备下饺子吃。”

老大立刻竖起另一只大拇指：“我喜欢牛肉馅儿的！”

“驳回。”蔚兮把锅擦干净后，指着桌上一袋卖相朴素的速冻水饺， “年关手头紧，就这袋还是早上可爱帮我在超市抢的。”

老大翻着白眼鄙视她：“姑娘，作为T城首富的外甥女，这种没镶金的饺子你都不嫌黏牙吗？”

就饺子镶金的可能性认真思考了片刻后，蔚兮的解释是：“因为镶金的会硌牙。”

结果饺子煮好后，老大一反不屑的态度，气势汹汹地开吃；中途回来的另外两个室友也加入阵营，呼哧呼哧吃得风生水起。等到蔚兮接完电话从厕所回来后，锅里连汤都不剩了。

曾可爱抹着热泪，拿着碗边敲边嘤嘤伤心道：“人家只吃了一个……”

安妮剔着牙打击她：“我吃了三个。”

老大抱着肚子骄傲地宣布：“我吃了十二个。”

气氛安静片刻，蔚兮面无表情地说：“我连汤都没喝到。”

于是夜里八点多，她在三个室友满含愧疚的挥别礼中，披上大衣出门买吃的。

G大的建筑风格一向以冷艳高贵出名，说难听点，就是阴森。因为占地辽阔，方圆几里内少有人烟，所以校内还有专门的公交车。

从前陆司南就笑话她，如果胆小，就不要报考G大了。可她终究还是如愿以偿地来到了这里，却似乎没了任何意义。

刷卡的时候，超市阿姨送了她一罐自家腌制的萝卜，还叮嘱她年轻人要注意饮食规律。蔚兮感动得连连点头，作为报答，她特意多买了两包卫生巾。

夜里很静，超市里开了暖气，空调运作的频率不疾不徐。她走到自动饮水机前泡好泡面，端到角落的某个座位坐下。

悬挂在墙上的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是关于FG实业太子爷回国的消息，女主播优雅动人的脸被宽屏电视拉得有些喜感。

蔚兮咽下最后一口汤，接起桌上响个不停的手机。

听清对方的话后，她再次抬头看向电视，忍不住感叹真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在她为了阵亡的晚饭而长途跋涉出来觅食的时候， 居然接到了应聘公司的电话。

“如果没其他问题的话，蔚小姐周一就可以过来实习了，具体的合约我们到时候再签订。”

“另外，蔚小姐还是在读的大三生，原本是不符合我们FG的招聘要求的，但是鉴于您成绩优异，这次是破格录取，也希望蔚小姐可以尽心尽力，珍惜这次机会。”

这意思，大概是说你被馅饼砸中了，好好捧着，别掉地上了。

当然，蔚兮也是这么觉得的，毕竟最近因为实习的事情，她和家里几近断绝关系，闹得现在弹尽粮绝，连吃饭都缩成一顿，现在找到工作，总算是可以解决温饱问题了。

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她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给某人念报纸，偶然抬眼看到男子温润清隽的脸上那徐徐缓缓的一抹笑意时，突然茅塞顿开：此时此刻的这份殊荣哪里是馅饼，分明是活生生的陷阱！

作为赎罪，舍友们终于良心大发，准备回赠蔚兮一顿饭。她们各自掏了份子钱订了本市最豪华的云海楼的位子，庆祝她找到工作。

蔚兮上午睡过头，这个时候正在校门口等车。舒小梅的电话打来时， 她正要上车，结果因为一言不合再次僵持起来，司机探出身，不耐烦地问她：“姑娘，还上不上了？”

蔚兮赶紧踏上去，车上没位置，她一手抓着拉环，一边侧过身给人让路。

舒小梅还在训话，这么多年来，蔚兮在她眼里永远是满身缺点的，远不如那个年幼的弟弟来得乖顺。

“我说过多少遍，你舅舅已经给你安排好一切，你只要等着毕业就可以过去工作了！你是从来不会听我的话，还是只听陆司南的话？！”

蔚兮打断她：“我想留在G市。”

“没关系没人脉，你留在那里能做什么？！想饿死也不用这么麻烦！”舒小梅的声量在不断拔高，像是终于在这些天的拉锯战里动了怒。

拥挤的车内，空气也是混杂的，蔚兮却仿佛可以清晰地闻到萧条暗苦的气息。

她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忽然，那边传来江茂茂的声音：“妈妈，姐姐说什么了？”

“去写作业。”舒小梅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语气微微缓和了些。

“可是我想姐姐了。”

“乖，去写作业，妈妈在忙。”

“唔，那姐姐今年会回来过年吗？”小男孩还在不依不饶地询问，舒小梅失了耐心：“如果她不回来，我们就不过日子了是不是？！”

江茂茂终于没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躲回房间去了。

“妈妈，”蔚兮这时才轻声开口，眉眼秀丽的女生一旦敛起唇边的最后一点弧度，便透出几分冷漠，“我周一去上班。”

这声随意的告知，就此宣告这个话题已经没有继续讨论的必要。隔着电话，彼此间的沉默随即蔓延开来，许久，舒小梅道：“有空回来吃饭。”

“好。”闻言，蔚兮也熟门熟路地轻声应着，尽量笑了一下，“您注意身体。”

一场剑拔弩张的对话，就这样结束在中规中矩的客套里。

车里放着一段拉丁曲，司机的品位似乎挺前卫，开车的时候也跟着哼了起来，好像在他看来，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美好。

十来分钟后，公交车在路口停下，到云海楼还要再徒步走上一段路。蔚兮研究了好一会儿，才不是很确定地选了一个方向，结果证明……她走错路了。

和繁华的闹市区一街之隔，就是有名的邋遢街，这里是所有穷困潦倒和颓废龌龊的聚集地。

当初蔚兮单枪匹马来到G市的时候，陆司南就特意用红色的笔在地图上将这里醒目地标示出来，再三叮嘱她千万别到这边玩。

那时她还得意地炫耀：“我和我爸爸已经能打成平手了！”

她的父亲蔚正国是人民警察，年轻的时候在嵩山少林寺待过，蔚兮小时候每次和同学说起就被羡慕得不得了。

后来被人堵了一句：“既然你爸爸是在少林寺当和尚的，怎么会生出你？”

她就真的跑去质问父亲。

蔚正国先是一愣，随后弯腰将她举高，让她坐在肩膀上，笑的时候眼角的细纹都是温柔的。他说：“因为爸爸被你妈妈迷住了，就还俗了啊。”

不过陆司南还是不放心，她只好每次出门都乖乖地和他交代行踪。

可今天她居然误打误撞地进了这条街，也幸好是白天，这里虽然到处坐了不少目光灼灼、衣衫褴褛的人，不算善意的眼神让她直发怵，但现在距离街口也只有几步远，返身离开还是很快的。

低着头，快速转身，谁知却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挡住了路。

“黑老在哪里？”为首的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突然开口问，原本或坐或躺的那些人的目光猛地凶狠起来。

蔚兮这才反应过来这几个男人只是来找人的，立刻松了口气，猫着腰赶紧快步离开。

身后破败凋零的长街，忽地传来物体坠地的声响。沉重的箱子被打开，里面是满满的现金，地上坐着的人们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炙热异常。

蔚兮终于抵达包厢时，曾可爱已经饿得趴在桌上只剩出的气了，安妮拿着手机补妆，老大捧着一本杂志翻着。

见她进来，三人都动作一致地白了她一眼，曾可爱更是立刻满血复活，欢呼着下楼叫侍者上菜。

“怎么迟到了这么久？”老大拍拍她的肩膀，脑补了一下又说，“路上被劫财了？”

“迷路了，”蔚兮喝了口水，温吞吞地问，“为什么不是劫色？”

对面的安妮风情万种地拨弄了一下长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这种没长开的小豆芽，正常人都不会有兴趣的。”

蔚兮差点被凉白开给塞了牙缝。

两个小时后，四人吃得死撑。学生党的梦想清单里，永远有一条是狠狠吃一顿大鱼大肉，所以大家几乎都是专拣荤的吃，硬生生把几道大菜的盘底都舔干净了。

下楼结完账，安妮要上厕所，三人便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着。过了会儿，突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就见一行人匆匆下楼，飞快跑向门口。

老大眺望了一阵，回身推推蔚兮：“嘿，按照正常剧情，现在应该是在迎接一位大人物。”

果然，透过落地窗，午后的日光璀璨地铺了一地。门外停了不少黑色宾利，排列成队，居中的是一辆加长林肯。此时林肯车门打开，门童机灵，几个快步上前，动作熟练地放下连阶。

身形颀长、气质清贵的年轻男子，左手撑着精致的手杖，右手抄在口袋里，步调慵懒地走了下来。

“裴少好！”站在两侧的云海楼的经理和领班等人，齐刷刷地弯腰致敬。

男子俊挺的鼻梁上戴着墨镜，只露出弧度完美的白皙下巴和略显苍白的薄唇，目不斜视地走过时，黑色的大衣在骤起的一阵风中，肃肃冽冽。

他的身前身后总共围了五个人高马大的保镖，被簇拥其中的他反而有种君临天下的睥睨感。

“真是人间绝色啊……”曾可爱趴在玻璃上口水直流，老大凑过去拎她的后衣领，提了几下没提动。

蔚兮说：“大概是体重又重了。”

曾可爱立刻敏感地回头瞪她们：“不许诋毁我的身材！”

说话间，威风凛凛的队伍已经走进大堂，曾可爱仰着脖子一路看过去，突然“咦”了一声，拉过蔚兮小声地问：“那个走在中间的人间绝色……该不会是个盲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