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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别怕有我

二姐十六岁的时候开始整容,一开始只是微调,后来动作越来越大。有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美女,美艳动人,就忍不住冲她吹了个口哨,结果对方直接来一句:“傻冒,快过来!”

我这才发现那是我二姐。

她出国玩了几个月,回来整得连亲弟弟都认不出来,怕被爹妈骂,就在路边徘徊要不要回家,刚好就遇上我了。

“你这次下手有点狠啊!整成这样爹妈还敢认你吗?”

“滚蛋!吃屎了吗?嘴这么臭!”

“你让我过来的!”

“我让你死你去不?”

我二姐就是这样,跟我说话从来没有温柔可亲过。别人见面都问“你吃饭了吗”,她总是说“你吃屎了吗”,搞得人没一点想要跟她聊下去的胃口。但我还是很喜欢跟她待在一块儿,不仅是因为别人打我的时候她总替我挡着,还因为我欠她一条命。

在河南待过的人大都知道,那里的人天生爱攀比,如果隔壁家生三个孩子,自己生两个,就会觉得低人一头;如果隔壁家全是男孩,自己都是姑娘,也会不好意思去借酱油。

我出生之前,爸妈一直活得很自卑,因为第一胎怀是的女儿,第二胎又是。我妈生第二胎的时候正赶上计划生育的疯狂期,这边正使劲地往下生呢,那边一群人已经在砸门。幸好当时我爸正在剥兔子,计划生育的人砸门进来之后,我爸就往血淋淋的兔子身上一指,“刚生下来就死了,你们要的话就拿走吧!”

在死兔子的帮助下,二姐也算是来之不易。但爸妈丝毫没有要珍惜她的意思,他们一心想要男孩,生出来一看是女孩,俩人就面面相觑,觉得很对不住对方。可他们造人的时候光顾着痛快,不知道配合,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为了挺胸抬头做人,父母决定再生一胎。因为已经对计划生育的人说二姐死了,所以二姐一生下来就被送到了新疆,让外婆暂时养着,伺机送人。新疆人口少,要送人的话还是很方便的,但外婆心软,养到三岁还没舍得送出去。

小孩子没记性的时候好送,长大了就没人要了。孩子记得人和路后就很难忘掉,别人也不想含辛茹苦把孩子养大了,孩子却嚷嚷着要回去找亲妈。

等到我出生的时候,二姐已经四岁半了。没我的时候爸妈还想着万一怀不上了就把二姐接回来,等到我生下来一看,是朝思暮想的男孩,爸妈送二姐出去的心就坚不可摧了。但外婆那关不好过,只能借口春节把二姐接回家玩,然后再准备悄悄送人。

可惜这事还是被外婆知道了,她连夜坐火车赶到收养二姐的那户人家里,把二姐要了回来。虽然这事儿我也是后来听妈妈说的,但每次一想到白发苍苍的外婆从新疆到长春,来回坐一百多个小时的火车接二姐的情景,我就感到很心酸。如果我死活不出生,二姐也许就可以逃过被送出去的命运,外婆就不会在长途跋涉之后生了一场大病。

后来外婆的病好了,身体却变差了。二姐七岁的时候外婆去世了,爸妈只好交了一笔罚款,把二姐接了回来。但是因为长期不在家,二姐跟家里人都没啥感情,对我更是恨之入骨,因为在她看来,如果不是我出生,也许外婆就能多活几年,在她眼里外婆才是最亲近的人。

二姐回来后,爸妈被罚得特别惨,为了多挣点钱养家糊口,他们经常不在家。大姐要上高中,于是我就由二姐带着,二姐为了我被迫晚上了三年学,一直到十岁才跟六岁的我一起去读小学一年级。

因为心里带着恨,带我的时候二姐也不正经带,总是动不动就伸手把我胖揍一顿,看我哭得太难看了,又会拿糖给我吃。久而久之,我面对她的时候就很迷茫,不知道她是要拿糖给我吃,还是要把我胖揍一顿。这一招对付熊孩子特别管用。后来我大姐生了孩子让我带,我就用二姐的秘方来带他,闲着没事,一会儿打他一顿,一会儿拿糖给他吃,他看到我的时候永远是迷茫的,不听谁的话也不会不听我的。这招据说最早是蒋介石用来对付下属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恩威并施,让你永远想吃甜枣又怕巴掌,怕巴掌又想吃甜枣。久而久之,畏惧心和依赖心就都有了。

不过那时候我懵懂无知,跟二姐的关系真正发生转变是在我十岁那年。二姐跟男生出去玩,夜不归宿,爸爸知道后气惨了,拿拖把打她。我仗着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男孩,父母宠爱,就在关键时刻冲上去替她挡拖把。爸爸一拖把抽在我身上,把他心疼死了,之后也就光顾着给我擦药,不再计较二姐的事情。

从那以后,二姐对我就明显不像过去那么随便了。但因为她自小就爱美,一脸鼻涕的我在外面还是很招她嫌弃的,每次上学都跟我保持一段距离。她在学校也是对我不理不睬,除非有人打我了,她才站出来跟人拼命。有时候我问她为啥要这样,她的回答永远是——因为你是我弟弟,只能我一个人打。

二姐十六岁的时候开始变得非常叛逆。因为在寄宿学校读书,家里鞭长莫及,她经常逃课去美容院打工,因此有了第一次整容经历。她一开始只是动动眼皮,后来把五官整了个遍,垫鼻、削下巴、隆胸、抽脂肪、开眼角、开嘴角等样样都来,甚至连并不算畸形的牙齿都打乱了重新排序。

因为她的五官都是整的,所以特别不牢靠,我特别害怕她哈哈大笑的时候下巴突然掉下来,或者打个喷嚏,鼻头就飞出老远。

而且不光我自己害怕,她也担心,每次跟特别幽默的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都捏着脸,因为她笑点非常低。对别人她都是说怕笑多了会长皱纹,所以捏着脸,只有我知道她是担心笑着笑着五官变了样。你脑补下吃饭的时候别人哈哈大笑喷你一脸牙的情景,就能体会到我坐在她面前吃饭时的感受。

二姐靠整容成为校园红人之后就退学了,因为老师也认不出她,每次点她名字她回答到的时候,老师都冤枉她,说她替别人点到,她一生气就退学了。她退学后在社会上混得也不好,靠着整容整得好看,给人做做车模和平面模特什么的。在国内做模特,都不能穿太多,她那些暴露的照片被亲戚朋友看到了,总会招来一片责难。但她永远无所谓,她说反正过几天我就变样了,照片上的这些都是昨天的我。

因为她是我姐,不管在外面别人怎么说她,我都只能站在她这一边。但实际上我也有点反感她整容,每次整容前她都会问我,你看我的鼻子是不是不够翘,嘴巴是不是有点小?

说实话,就像一个汉字你盯着看久了会觉得不像一样,如果你带着挑毛病的心态去看人的五官,看久了也会觉得不协调。

但我还是会昧着良心说,姐,你已经很好看了,比我好看多了。

不过不管我怎么说,二姐都只是暗示我一下,然后立刻就行动了,从来不真正采纳我的意见。她这样对自己乱来,像杰克逊一样不断地换脸,使得我经常会做同样的噩梦。

梦中就在我老家的堂屋里,她坐在屋子中间,背对着我,看一台满是雪花的电视。我很怕她转过头,让我看到一张支离破碎的脸。

每次做了噩梦我就劝她,人这一辈子只能从镜子中看到自己,不管你多么漂亮,都是给别人看的,何必为了让别人看着舒心,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呢?而且整容不仅风险大还费钱,后期要定时做保养,跟玩车一样。二姐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全在医院里被糟蹋了。但她不以为然,还经常自嘲地说,我这辈子去过的高消费场所只有医院,拥有过的奢侈品只有弟弟。

这倒不是她乱说。我们长大后,河南人的觉悟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就提高了,大家都不再以生子多少论英雄了,甚至生太多的还会被邻里鄙视责骂,说他们拖了发展的后腿。因为我改名之前就叫马发展,所以每次他们说到谁谁谁家超生了,拖了发展的后腿的时候,我就不自觉地会摸摸自己的腿,直到摸到裤子和腿都还在,才放下心来。

后来我们俩都离开了河南,到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生活,渐渐发现这里似乎全是独生子女家庭。跟我们同龄的人很少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每次她跟她的姐妹去吃饭,吃到中途都会有人说,把你弟弟叫来看看吧,就像在谈论一件稀罕物。

其实弟弟这种存在只会花姐姐的钱,帮不上姐姐多大忙。但说矫情点,一日为姐,终生难负。只要她还没找到那个“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无枝可依的男人”,我就得一直陪着她等下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随着科技和医学的进步,二姐整得越来越好看了,有时候她甚至会怂恿我也去整一整。她还经常会拿那些长得好看的 举例,说你不是写小说吗?整得好看了,书都能多卖两本。

我虽然面对她的时候还是很茫然,还是没有主见,但我毕竟长大了,不会真听她的,去让别人在我的脸上动刀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的传统观念还是很重的。而且我觉得她虽然变好看了,却没有因为这份好看而变得更加自信,她还是那个经常会哭泣,经常会站在街头不知道该往哪边走的傻姑娘,她还是会担心被嫌弃。

她之所以不断地在自己脸上、身上动刀子,究其根源,还是因为爸妈在她小时候给她心里丢了太多刀子,所以长大后她就拼命地想把父母给她的身体还回去。我可以不吃你的不用你的,你还要怎样?要我的身体吗?好,我一刀一刀地割下来。她表面整的是容,实际上整的是心。但容好整,心难变。不管她假装得多么坚强冷酷,心还是柔软的,很渴望亲情的。

就像这次,爸爸生日叫我们回来,如果不是我在路上遇到她,她可能走到家门口看两眼,流下几滴泪就离开了。自从她退学开始,爸妈就跟她争吵不断,爸爸几次扬言要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她也渐渐地从过年回家一次,到很多年都难得回家一次。

而且不光是爸妈,大姐也以她为耻。尽管后来她实现了模特梦想,跟她整容脱不开关系,但在爸妈和大姐那里,她这种行为始终还是得不到认可。用妈妈的话说就是,她一点也不像我们家的人,该不会是送去你外婆那里的几年,被人掉了包吧?

可是不管家人怎么说,在我心里她还是我骄傲、任性、勇敢又脆弱的二姐。为了避免她再半路跑掉,我直接揽住了她的腰。

“刚好爸妈让我带女朋友回来,你就假扮一下我女朋友吧!只要你说话小声点,他们绝对认不出来。”

“滚蛋,万一被爸妈发现了怎么办?”

“不用怕,出了事有我兜着。小时候在学校都是你保护我,现在该我保护你了。”说着我硬揽着她细嫩的腰往家里走,从地上的影子看,我的背影要比她高大好多好多。她似乎也感觉到过去那个总是流着鼻涕,追在她后面要糖吃的弟弟已经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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