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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我撇撇嘴,眼里露出认错又可怜的神情。

他本来好像还想说什么,看见我的样子,只好叹一口气,道:“走吧。我要关灯锁门了。”

我灰溜溜地跟在他后面,一路无言。走到楼下,发现天空中飘起了小雨,路灯把雨滴照得丝丝分明。我正欲道别,顾长熙忽然说:“第一次见你,也是在下雨的晚上。”

我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何提起这事,却见他看着前方,眼神很沉静,语调也很平常:“因为那天晚上雨很大,我一路走来,浑身被淋了个透。很多人从我旁边打伞经过,但是只有你一个人叫住了我,让我这个陌生人,和你打一把伞。”说完,他转过来看着我,神色淡淡的,“这让我很感动。”

“这个,”我反应过来,笑笑,“嘿嘿,这是应该的嘛,学雷锋做好事嘛。”

他也笑了笑,露出浅浅的酒窝:“后来上课才知道,这个善良热心的活雷锋,原来还是我的学生。”

我有点尴尬,想到那晚“学姐”的霸气和第二天上课冤家路窄的怂样,只好扯扯嘴角干笑两声。

“回去吧,趁雨还小。”他点到为止,顿了一下,点睛一般地补了句,“响鼓不用重锤,你懂的。”

前段时间还老下雨,一过六月中旬,气温就嗖地一下飙上去了。

寝室是没有空调的,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等着放假回家,我却有点犹豫。

事情是这样的。

上周,雷一楠跟我说,他有个亲戚从美国回来,成立了一家建筑师事务所,现在缺人手,问我愿不愿意去,时间大概是从六月底到八月初的样子。

我掰着指头算了下,如果实习完了再回家,假期就只剩二十天的样子,但雷一楠又非常及时地补了一句:“待遇很丰厚,按天计算,一天一百二十元,餐补另算。”

我又掰着指头算了下,这样的话,少说也有四千多元,差不多能交下学年的学费了。

我答应了。

周五下午没课,雷一楠带我去了事务所。

地点在东三环,地铁直达,交通方便。事务所不大,隐藏在一个年代有些久远的改建的工厂里。

室内的设计挺有感觉,工厂靠窗那边架起了一个小阁楼,阳光从硕大的工业用窗户照进来,红砖和铁的搭配别有一番味道。

雷一楠远远地指着一个靠着绿色盆栽的空座:“你坐那儿。”

我哦了声,问:“楼上是做什么的?”

“老板的办公室。”

说话时,正好有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端着咖啡站在栏杆边上,看着楼下,颇有点俯瞰众生的感觉。下面大概坐了十几个人,都在认真地面对着电脑。

“真是资本主义。”我撇撇嘴。

雷一楠哼了一声:“你懂什么?《奋斗》就是在这儿取的景。”

“没看过。”

“土气。”他不屑地说。

“我是懒得跟你争,”我不服气地道,“演米莱那个演员后来跟演陆涛那个结婚了,还生了个女儿,谁不知道啊。”

雷一楠转过头来的表情好像吃了一只大苍蝇,他大笑了几声,忽然温柔地看着我道:“小宁,你真是太可爱了。”

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没猜错,楼上那个端咖啡的人,就是这里的大老板,也就是雷一楠的叔叔,雷强。

“程宁同学你好,”他亲切地跟我握手,“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团队,感谢你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希望你在这里工作愉快。”

雷强正经的架势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

雷一楠在一旁笑:“叔叔,你吓到她了。”

“是吗?”雷强笑道,“我其实很平易近人的,这里的人都叫我Michael。”

“我没有英文名。”我摸摸后脑勺。

“没关系,程宁这个名字就很好。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叫你橙子?脐橙?血橙?柠檬橙?柑橘橙?抱歉,我所知道的橙子就只有这几个种类。”

“小宁吧。”

“OK,小程,”雷强打了个响指,指了指我座位旁边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那位是胡莎,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她。”

胡莎闻言站起身来亲和地冲我一笑。她戴着一副半框的眼镜,短头发,穿一件宝蓝色的衬衣,下面穿着看不出材质的军绿色长裤,感觉有点像八十年代的工厂职工,很符合这里的工厂主题。

自我介绍后,我才知道她居然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高才生。

“真是人不可貌相。”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朝雷一楠感慨。

“是吧,”雷一楠道,“我也看不出胡莎只有二十六岁。”

“什么?我说的是她的学历……”我有点吃惊,“我还以为她三十多岁了……”

“你都学建筑三年了,难道还不知道这是最摧毁女生的一门专业?”

我赶紧从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

“别照了,”雷一楠道,“这跟你没关系。”

“为什么?”

“你又不是女的。”

“……”我扭过头去。

“哈哈,开个玩笑嘛,给你介绍活儿,你还没有感谢我呢。”

“雷一楠,”我想起一些事儿,“我记得你爸爸好像也是搞建筑的?”

“是的。”

“你妈妈呢?”

“建筑师。”

“别告诉我你一家人都是干这个的。”

“很不幸,你猜中了。我爷爷、奶奶、叔叔,包括我堂姐,都是干这行的。”

“天哪。”我惊呼。

“知道‘样式雷’吗?”他挑眉。

“知道啊。”——“样式雷”是清代的一个雷姓大世家,专门给皇帝盖房子……我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不是吧?你是雷家后代?”

“嘿嘿,我一向很低调。”

因为学校的课程还没结束,我只能在没课的时候去事务所,偶尔也把图带回学校画。

跟外婆说这事儿的时候,她倒是心疼了一番,我告诉她是为了以后好找工作,她停了两秒,忽然问我这是不是我爸的意思。

我有点奇怪,告诉她父亲还不知道这件事。她哦了声,说有点想我,希望我早点回去。

我多问了一句,是不是父亲最近给她打电话了,她又说没有。

一晃就到了周二。

中午的时候我接到了胡莎的电话,让我过去一趟。

我跟的这个项目是一个办公楼,挺简单的一个建筑类型。但是甲方要求很多,要求在建筑中体现企业的文化内涵;要保守又让人眼前一亮;要让已入职员工感受到家的温暖;要让想应聘的新人感受到人性化的气氛……

“说来说去都是屁。”胡姐一针见血地指出,“无非就是想省点设计费。”

“这也能省?”我好奇。

“甲方就是先提出一大堆的要求,先声夺人,唬住你,看吧,我提的要求你都达不到吧,达不到怎么办,少钱呗!”

“哦——”我恍然大悟。

“昨天看到微博上那句话我就觉得心酸。”胡姐泫然欲泣。

“啥?”

“甲方虐我千百遍,我待甲方如初恋——”胡姐语气一换,气势昂扬,“他日我得成甲方,虐遍天下设计院!”

“说得好!”我拍掌,“不过,胡姐,那时可能我还在设计院,您手下留情。”

“乖——”胡姐笑着过来捏我的脸,“到时候姐疼你!”

方案改得比较急,项目组的人都留下来加班。我一个实习生虽不是主力,但觉得食人之禄就应该忠人之事,也不好意思走。无奈晚餐二十元一份的盒饭实在是难吃,我觉得自己的手艺已经够差了,没想到还有比我更差的,更没想到手艺如斯还开了餐馆。

这样一想,我越发怀念妈妈的手艺了。

走的时候已经临近十二点,胡姐关切地说她家就在附近,可以先在她家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回学校。

我想也是,正要答应,忽然一拍脑门想起明天第一节是顾长熙的课,就只好谢别胡姐,一个人坐车回了学校。

回到寝室,只有董倩的手机还在床铺上发着幽幽的光。

“还没睡?”我问。

“等你呢。”小倩翻了个身,支起下巴,“去哪儿疯了,明天第一节有课还回来这么晚。”

“事务所加班,”我解释道,“怎么了?”

“今天在院里碰到顾长熙了,”小倩道,“他让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我听着有种不祥的预感。

“就让你明天别忘了去上课。”

“哦,吓死我了。”

“哎,小宁,你说顾长熙是不是真的对你青睐有加?”小倩一脸涎笑。

“有吗?

“没有吗?”

“有吗?”

“没有吗?”

“有吗?”

“没有吗?”

“你烦不烦,还睡不睡觉了。”真无聊。

“哈哈,哦耶!”

这周是学校的最后一个上课周,这就意味着,今天一过,我再也不用面对顾长熙的嘴脸了。

想到这事儿我就发自内心的愉悦,早上漱口的时候忍不住哼起了《好日子》:“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或许是最后一节课,顾长熙的课堂尤其火爆。我走进教室的时候,甚至可以感受到整个教室溢满了香喷喷的雌激素,无数隐形的粉色爱心在教室的上空飘来飘去。

张欣坐在第二排,打扮精心,坐姿端正,一脸花痴状,完全无视我和小倩。

八点整,顾长熙准时迈进了教室。

他仍是不紧不慢的步伐,走上讲台,用眼一扫底下的学生,似乎略有点吃惊,又带了点满足,照例带着风光霁月地笑着跟学生打个招呼,然后开电脑。

今天是他讲的最后一节课,却是我第一次听他的课。

他上课并不用书,只是将投影仪接上电脑后,转过身去,用另一只手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单词“scale”。

“最后一节课,我们来谈谈尺度。”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斜靠在讲台边,问,“大家说说,什么是尺度?”

“距离。”底下有人说。

“大小。”

“长短。”

“女明星是否一炮而红的衡量标准。”

教室里哄堂大笑。

“有点道理,”他颔首而笑,露出浅浅的酒窝,“建筑学中呢?”

“尺子!”有人说。

“卷尺!”

他不言,只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还在等答案。

“人!”我身边的一个小学妹,忽然声如洪钟地冒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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