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国霞伸出手来和水兵相握，到底是医学院的学生，落落大方，一点也不忸怩、拘束。水兵厚厚的手掌带着温暖传给了她，这让她浑身一热，水兵仿佛感觉到了，人的命运真的是有感应的，信不信由你。

三个同乡相聚在一起，便找了个茶秀走了进去。

两杯清茶一杯果汁，舒缓的音乐在耳边萦绕，有人从茶秀的曲径走过，碰响一串风铃声，“丁零丁零”在回廊荡漾。于国霞微笑着望向对面坐的男人，问起他的近况，秦枫便谈起来上学的事情，于国霞感叹，这世界真的是山不转水转，相聚何须问缘由？

水兵插话： “应该说，天涯到处都芳草！”

秦枫说：“是啊，四年来，谁会想到我们从懵懂少年一下子成为现在的青年人。”说完抬头望了一眼于国霞，一架银丝边眼镜，遮盖住了她那于家人特有的挖斗型脸，让整个脸型看上去清秀和谐了许多。

看到于国霞也正注视着自己，秦枫脸一红，她眼神中浸透的东西他读懂了，那里有青梅竹马的天真、有四年来长相思的怨怼，还有着突然相逢的喜悦和情愫啊。他躲开了她热辣辣的目光，这让她不免多了几分惆怅，少了几多期许。

水兵格外兴奋，他一会儿问她要不要再点些水果，她笑吟吟地说不用，一会儿又问她的学校生活。一提到她们医学院，于国霞便开始大吐苦水，说现在国家实行教育体制改革，这教育体制改革首当其冲的竟然是大学后勤体制改革，她们学校的后勤包给了个人，这饭菜质量下降了，价格却在不断上涨，学校解释说是遭遇到了通货膨胀，而学生们认为是承包者的奸商行为所致，这些个体户把中国人无商不奸的劣根性表露无余。

一提到学校的伙食，秦枫和水兵也有同感，一边是承包人喊叫包不住，一边是学生们抱怨菜量少了价格却贵了，矛盾日益突出。于国霞道：“我看早晚会闹将起来的，都是穷学生，吃不起饭还不乱了阵营。”

秦枫点头。

四年的大学生活让于国霞看问题的方式有了一定深度，抿了一小口果汁后，于国霞接着说：“反正我们明年就熬出去了，再苦再难还能忍受，可是后来的小学妹们就苦不堪言了”，说到这里，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扑哧”一声乐了，说小学妹们编了首歌曲来表达心情，“手里捧着窝窝头，耳旁听着西北风，当年红军爬雪山，如今过河摸着走。”两个男人笑，水兵说他们学校的学生也有这样的段子。

三个人说笑交谈了两个小时，秦枫看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说：“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水兵谈兴正浓，他还想再聊会儿，看到秦枫站起去结账，便赶忙起身走向吧台要去买单，秦枫一把拉住他说：“今天我付账，你改日再付吧。”他知道水兵是自费上学，省吃俭用不容易。

三个人走出茶秀，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毛毛细雨，雨水落在绿草上，返上来青草的香气，三个人都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于国霞说：“还是大自然的味道闻着舒服，在我们学校感觉到处散发出的都是来苏水的味道。”

秦枫说：“早着哪，才闻了四年，明年毕了业，你得闻一辈子。”

于国霞嘟了嘴埋怨他：“真不知道浪漫，是不是当过兵的人都这么现实。”

水兵插话：“那也未必，我们还有革命的浪漫主义情怀，也还有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

于国霞笑，怪道叫他老夫子，迂腐的话一套一套的，不过这老夫子说话倒是很有哲理，也有可爱之处，刚才听他讲老山前线的故事还是蛮动听的。

刮过一阵秋风，夹杂着秋雨袭来，雨滴加大，于国霞下意识地抬起洁白丰润的手臂，搂抱在胸前，细心的水兵看到后赶忙自告奋勇地说：“我们学校就在前面，小于你和秦枫等一下，我回去给你们取伞。”

没等两个人回答，他便一头冲进了毛毛细雨中，于国霞喊他说：“不用了。”水兵一边跑一边说：“你们学校还有一段距离呢，你就等着吧，我很快就回来。”看着水兵跑去的身影，秦枫苦笑：“这个老夫子。”

于国霞嗔怨地看了一眼秦枫抢白他：“人家那叫关心女生，谁像你一派大男子主义作风。”然后却又小声问道，“四年不见，你有对象了吗？”

秦枫的脑海中马上想到了第五一萍婀娜多姿的身影，他犹豫了一下回答她：“嗯。”

于国霞不满地问：“嗯是什么意思？”话语中已带有了几分气性上来。

秦枫说：“嗯，就是有了。”两个人便看着面前的毛毛雨想着各自的心事，不再说话。

于国霞的内心感到失望，失望之余她又恨起他来，四年了，她给他写了那么多信，他一封都没有回，她本来想当面问他为什么不给她回信？就是一般同学也该有个同学情谊呀！可是想到那又有何用呢？他已经明确表示有女朋友了，这个铁家伙，想到四年来的朝思暮想，想到两个人打小的青梅竹马，人家根本就没有把你往眼里搁，不禁又恨起自己来，真没有出息啊。

眼泪从于国霞的眼眶里流了出来，她不愿意让这个铁家伙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就转过身去，说：“不用等雨伞了，我走了。”说着头也不回地冲进雨中，任凭那细细如发丝的毛毛雨淋湿脸颊，打湿单薄的外衣。

秦枫呆呆地望着她苗条的背影离去，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感觉这个场面很是尴尬。

于国霞刚离开没一会儿，水兵手里拿着两把雨伞一路跑来，他的肩上还搭着一件草绿色的军装，水兵就是这么一个很会体贴女孩子的细心男人。看到秦枫傻呵呵地站在台阶上望着前方，水兵问：“小于呢？”秦枫抬手示意，意思是朝那个方向去了，水兵朝着他指引的方向追了上去。

第五一萍买来了细毛线，上班时一没有事情做，就叼空给秦枫勾起了毛衣。她要给他勾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现在街面上流行男孩子穿高领，再给他勾一件鸡心领的枣红色毛衣，枣红色代表她对他的爱，一想到枣红色，她的眼前便看到秦枫高大魁梧的身材，穿一件枣红颜色的毛衣走在校园里，当学校里的女生们看到这件枣红色毛衣后，一定会懂得是他的女朋友送的，就会对他退避三舍，一想到他是属于她的，她的心就会掠过一阵被毛毛虫撩拨的痒来，手下不免就加快了织针的速度。

秦枫上学走后，于国防的心算是放下来了。

他有充足的时间，可以从容地把第五一萍追到手，他每天都在琢磨三十六计，使用哪一计最能见效呢？围魏救赵，围的是哪个魏，救的是哪个赵呢？破釜沉舟，应该是最后一计，这一招轻易不能用。他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说男人对待爱情的三招半：一是胆大、二是机智、三是脸皮厚，最后半招是死缠烂打。这英雄难过美人关，其实美人也是难过死缠烂打关的。于是，他每天一如既往地去找第五一萍，女孩子，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谁没有虚荣心呢，被一个、或者几个男孩子追，她的心里也是甜丝丝、美滋滋的。

于国防每天到第五一萍这儿来报到，虽然让她有些厌烦，这内心里面也不免自豪，自己身边常有几个男生围着自己转，有什么力气活，发一句话，他们一个比一个上心、上劲；而小花身边却没有这么多的男人上赶着，小花得自己干、自己做。想到这些，第五一萍的优越感便油然而生。

这一年的气候异常，冬天到来的格外快，春天却迟迟不见踪迹。从西伯利亚吹过来的寒流，再一次袭击着中国大陆，使黄土高原的气温骤降。

第五一萍的毛衣眼瞅着就要完工了，她不禁舒出一口气，就差领口啦，她得抓紧时间赶快织完，凑个礼拜天坐长途汽车给秦枫送去。

下午胡大海相约了几个青工和第五一萍一起吃饭，第五一萍晚上在库房值班，就想不回家了，和他们一起随便在外面吃些算了。几个人在去“穷人吃”的路上碰到了于国防，胡大海便邀请他：“于哥，在一起聚聚吧？”看到第五一萍跟在后面，于国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酒席吃得很高兴，因为天寒地冻，大家都喝了不少的白酒，第五一萍想到库房晚上没有暖气，生着个火炉子，每次值班到黎明，炉火乏了，寒气直透被窝的感觉，不免多喝了几杯白酒。

酒席一直进行到晚上九点来钟，大家喝尽兴，各回各家。

第五一萍走出“穷人吃”酒家，被外面的寒风一袭，感到头重脚轻，她摇晃着身体，于国防殷勤地过来舌头打着绊：“我，我陪你回、回厂子。”

第五一萍头有些发懵，她没有拒绝，两个人一左一右摇摇晃晃向厂子走去。来到库房值班室，第五一萍打开门，看到炉子灭了，值班室内冰凉阴森，就招呼于国防帮忙把炉子生着，于国防嘴里呜呜啦啦，他也是喝了不少酒，便找来报纸和木柴点燃，帮她生炉子。

不一会儿，炉火旺起来了，房间里渐渐起了温度，第五一萍不盛酒力，和衣躺倒在床上睡着了。于国防便帮她睡好，拉开被子给她盖上，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摇晃着身体回头看了一眼面色潮红的第五一萍，鹅蛋形的脸庞红中透白，由于酒精的作用，那红和白搭配得格外艳丽分明，被子下面高耸的乳峰在女性均匀的呼吸声中一起一伏，他看着看着便走不动路了。

冲动，原始的男人的冲动，魔鬼般袭上他的心头，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感觉浑身开始发热、发烫。他踉跄着走到床前，掀起被子，醉梦中，她的嘴里发出呢喃，于国防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他伸手解开了她的衣衫，醉梦中的第五一萍感觉有人在动她，她想到了秦枫，嘴里不清楚地喊着“枫，枫”，张开手臂搂抱住身边这个早已被欲火缠身的男人……

后半夜，天上飘起了雪花，很快，地下白茫茫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外面没有一丝风，雪静默地落下来，把世界包裹在白色的空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