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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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天开始了。
报数,齐步走,立定;
向后转,齐步走,立定;
向左转,齐步走,立定;
向右转,齐步走,立定。
报数……
踏着左脚步伐的“提、高、警、惕,保、卫、祖、国”,“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的口号让人喊得嗓门嘶哑。
周而复始的队列训练、单兵操练,让秦枫这些新兵们感觉既疲劳又乏味,可是“冰块连长”却说:“这是一个军人最基本的素质训练,它既要求战士令行禁止和整齐划一的动作,同时,还是打熬战士体力和耐力最有效的课目。”
“秦枫、张文革向前一步走。”小个子班长拖着长长的南方口音吐字不清晰地喊。
“跑步走,立定,向后转,跑步走。”班长喊着口令。
渐渐地,秦枫感觉不大对劲,为什么大家都站在那儿,独独我们两个人来来回回地跑步呀?秦枫瞅了一眼张文革,张文革没事人似的在小个子班长口令的指引下,努力完成着每一个单兵训练军事动作,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是碎怂班长在整我们呢!我们俩哪块儿得罪了他?
秦枫把近几天来自己的言行过电影般过了一遍,没有在哪块儿出问题呀?那是张文革得罪了他?不对,一定是我们两个人同时得罪了他,不然,怎么会拉我做垫背?秦枫的大脑飞速转动,猛然间想起那一晚内务条例学习时张文革打呼噜,自己伸手拉住小个子班长不让他去报告排长一事,后来由于全班人的劝说,班长寡不敌众只好作罢,这让班长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也让他在全班战士面前很没有面子。
原来这家伙是深深记恨上我们两个人了。得想个法子让班长从心里打消记恨,不然自己和张文革在班上就不会有舒坦日子过了。唉,张文革这个家伙真没心没肺呀,你看他没事人似的,等逮着机会可得好好开导开导这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终于熬到了下午训练结束,秦枫感觉手脚疲软,再看张文革,一脸有气无力的模样,心想:惹了祸挨了罚还一脸无知的表情,你活该。
新兵连训练强度大,饭菜没有油水不说,还经常吃不饱饭,“冰块连长”说啦,这是对新兵训练的又一个课目,“学会在艰苦环境下生存的必备条件”。
因此,在新兵连一天三餐的抢饭吃,就成了新兵们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军事潜规则。饭前,战士们在各班班长的带领下,按排连集合完毕,开始了饭前一支歌:“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在新兵连战士们的眼中,这日本鬼子就是眼前一箩筐一箩筐的白米饭,恨不得立马冲上去把他们统统消灭光。
歌声落下,随着“冰块连长”一声口令:全体都有,以班排为单位,开饭。于是,新兵们呼呼啦啦地冲了上去,一碗米饭一勺菜,都是年轻人呵,经过一天的紧张训练,一个个胃口奇大。这个时候就看谁吃得快,第一碗吃完还可能会吃上第二碗,那吃得慢的人等到他再去吃第二碗时米筐里早已空空如也,也只好半饿着肚皮参加训练,兀自期盼下一顿开饭的时间快快到来。
盛米的筐子永远是大家争抢的焦点,一群人围上去你挖一下,我挖一下,他伸出长长的右臂从后面探到前面来也挖一下,没个章法,唯一的章法就是看谁能挖下满满一碗米饭上来。
水兵跑得慢了些,被人们挤在了后面,他紧紧抓住大海碗伸出长长的臂膀,从前面那个人背上探过去,让自己的碗90度垂直向下一个猛子捥下去,由于太向前靠,前面的人挖满米饭后一撅屁股,再加上后面的人还在向前挤,水兵便连碗带人一头栽进了宽大的米饭筐中。
他被“冰块连长”冲上去一把拽住揪出了人群,让他一个人手拿大海碗头低90度站到墙脚去了。抢饭结束,新兵们一个挨着一个蹲在操场上稀里呼噜地狼吞虎咽起来,只有水兵一个人苦着脸蛋子,眼巴巴地望着大家在那里饕餮,偶尔还能听到有人嘲笑地对他说上几句俏皮话,引来一阵哄笑。
米饭吃完了,米饭筐被新兵们打扫得干干净净,炊事员抬上来一筐黄金塔发糕,新兵们又一次围上去,秦枫从前面人的腿缝间探过去一只手抓了两个黄金塔出来,他想自己吃上一个再给倒霉蛋水兵一个,看到张文革也从人堆中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黄金塔,便说:“文革,咱俩分一个吃,把这两个给那个倒霉蛋吧!”张文革看看手中早已被他拿捏的瘪瘪的黄金塔苦着脸道:“俺还没有吃饱呢。”又看看站在墙脚根的倒霉蛋水兵,咬了咬牙把自己的那个黄金塔掰出来一半递给了秦枫,嘴里却在唱:“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水兵站在那儿听到两个人的对话,眼中充满感激地向他们望着。
第二天的队列训练开始了。
秦枫奇怪今天的小个子班长没有像昨天那样下死劲地整治他和张文革,而且还特别地照顾他们两个人,比如单兵演练,他和张文革都是只一遍就通过了,别人要走三遍甚至五遍才能通过。
难道是这个南方鬼子良心发现,大发慈悲心肠了?秦枫努力想从小个子班长的眼神中找到答案,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现。他又想,别是这家伙在心里憋着什么坏,故意显示慈悲,是不是早已为他们挖好了更大的陷阱?这在兵法上叫“欲擒故纵”。 看来这个家伙城府够深的,隐藏得还真到位。他又打眼瞟了一下张文革,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一脸茫然,唉,看来重担还得我来挑,得处处小心,处处提防呵,张文革是指望不上了。
一连下了几天大雪,进山道路全都封闭住了,山外面的粮食运不进来,战士们一天三顿都是米饭就咸菜,吃不到绿色蔬菜,眼瞅着战士们一个个一脸蜡黄,训练的时候有气无力,就连班长们也泄了气,不再让大家一上午不停地军事操练了。
十点来钟,小个子班长看看差不多了,就带着大家躲到一个谁也看不见的避风的山坳里,说:“大家自由活动,等着中午吃米饭就咸菜吧。”说罢班长从兜里掏出一盒金丝猴香烟来,打开包装,秦枫晓得那盒烟是自己家乡产的,知道是哪个老乡给班长上的供品,这是走后门,地方上的恶习早已被个别战士带到部队里来了,这让他想起前几天听到的一个老兵油子开导新兵蛋子的话:“部队是什么,知道吗?部队就是革命的大熔炉,不管你是什么好的坏的香的臭的东西,只要进了部队,你就会被染成五马六道的兵油子。”
当时秦枫还在心里骂:“兵痞。”现在看来真是这样呵,那个给班长送了烟的人不知道会被怎样地照顾过了。看到小个子班长抽出一支烟来,首先递给了离他较远的张文革,秦枫的内心咯噔一下,想到几天来小个子班长对他和张文革的特别关照,秦枫的心头豁然明朗,原来是这么回事情呀,还让他几天来白白地处处小心唯恐着了小个子班长的道。
放松了警惕,秦枫一下子感到内心松泛了许多,他感激地瞅了一眼张文革,张文革依然是一副没心没肺、无拘无束的样子,但在秦枫看来,他的表情中却多了几分不知天高地厚来。不知道怎么,秦枫的心底一下子涌出几分悲凉。
新兵连训练太苦了,在秦枫的印象中他的肚子就没有吃饱过。张文革一脸菜色找到秦枫,说他有一个打牙祭的想法,问秦枫愿意不愿意干,正说着,水兵凑了过来,听了一耳朵,马上就兴奋了起来:“怎么打牙祭,我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张文革诡秘地看看四周,在确定只有他们三个人在场后说:“地溜。”
地溜是冰块连长养的一只半大的黑狗,新兵们整天都能看到它在院子里东跑西颠,大家嘴里喊着:“地溜,地溜。”那条狗似乎知道新兵们自己都饿得吃不饱饭,哪还有多余的吃食给它,于是,对新兵们的招呼一概不加理会,见到新兵们整天都是高傲地仰起它那黑色的头颅,一副鄙视和不屑一顾的神态。
张文革早就看它不顺眼了,想着吃了它,多少肚子里还能增加些油水。水兵胆怯地说:“那要是让冰块连长知道是我们干的我们就完蛋了。”说到这儿,水兵像是看到冰块连长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正冲着自己走过来似的打了个寒战。
秦枫想了想说:“我看可以一试,只要咱们计划周密就行,不过还得找炊事班的人帮忙。”
张文革说:“我去找一个做晚餐的战友,咱们一起干。”
水兵犹豫,但是他的眼睛很快变得发亮了,眼前仿佛看到了一碗散发出喷香的油汪汪的肉,他使劲咽下去一口吐沫,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似的,一字一句对身边的两个人说:“我,干,了!”
计划在当晚上完擒拿格斗课后开始实施。
他们一共串联了六个人,精明的张文革找来一块带肉的骨头悄悄搁在地溜经常跑来跑去的路口边上,又用绳子做了一个圈套,把骨头放在圈套中间。六个人藏在不远处瞅着,静静地等待。漫长的等待。每个人都急切地盼望着地溜快快来到。
终于,地溜过来了,狗的鼻子异常灵敏,一定是带肉的骨头把它吸引了过来,它一边向路口走来,一边用它黑黑的鼻头碰触着地面,奔着那块骨头而去。它很快便发现了那块将会要它命的骨头,仿佛觉察到了危险似的,地溜并没有直奔骨头而去,它抬起头来,四下张望,六个人屏住呼吸,眼睛直直地盯着目标。
秦枫的大脑里突然就有了恻隐之心,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想到了闲着没事时,逗狗玩的闲趣,再看看张文革,他正躲在一棵老槐树杈上,专心致志地抓住绳子的另一头,等待着地溜的脖子伸进那个致命的圈套。
秦枫正打算发出信号,预警地溜,让它赶快跑掉,地溜的脑袋已经伸了进去,那块带肉的骨头的诱惑真的是太大了,让它失去了平时的机警。
说时迟,那时快,张文革右手一抖一提,绳套精准地套住了地溜的脖颈,还没有等它反应上来发出嚎叫,张文革已经在树杈上把绳子提了起来,活扣绳子套越挣扎越紧,地溜的喉咙被绳子勒着,发不出声来,四蹄拼命地上下扒拉,身子也随着不停扭动。
片刻光景,就没了反抗。
张文革从树上溜下来,秦枫和水兵他们也跑了上来,几个人一起把刚刚咽气的地溜抬起,快速向食堂后院跑去。只见张文革找来的那名炊事员提刀、扒皮、剁肉,动作迅速精准,这让秦枫想起中学课本上庖丁解牛游刃有余的场景。
秦枫在锅灶边烧开水,水兵和其余的人则忙着打扫战场,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水烧开了,张文革从冰凉的水中捞出剁好的带骨肉,又把肉倒进滚烫的开水中,除掉腥味儿。秦枫用一个大灶篱把带骨肉捞出来,再放到另一口烧红的油锅中翻炒,揇干水气后,加水,加桂皮、大料、茴香、草果、香叶等作料,文火烹煮。
不一会,肉的香味儿从盖着大铁锅盖的缝隙冒出来,浓烈的肉香四溢。让两个月没有闻到过肉味香的六个人直咽口水。
四十分钟后,厨师掀开大铁锅盖,抓了一把盐撒了进去,说:“拿碗准备开吃。”他的话的尾音还没有从嘴角落下,张文革便拿了一个小钢精盆冲了上去。
就在大家乌眼鸡似的瞅着马上就能吃到狗肉的关键时刻,食堂后面的小门被打开了,一排长背抄着双手走了进来。六个人都木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一排长来到锅前看到锅里黑红的肉块,他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地溜的肉,问道:“这是谁的主意?”灶房里一阵沉默,只有空气中飘浮着的肉香还在喧嚣着。
“好吧,既然没有人承认,”他用手一指水兵,接着说道,“用那个白脸盆把锅里的汤和肉都捞出来,你们六个人站成一列,给连长送去。”
冬天的夜晚,四周静悄悄的,不远处山凹中的积雪隐约可见。
月亮还没有爬上东边的山峰,满天的星斗还在眨着眼睛,仿佛在嘲笑他们六个人说:“你们白忙活啰!”
水兵端着一盆喷香的狗肉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的是秦枫和张文革。
张文革在后面说:“这肉真香。”
水兵说:“这回冰块连长不知该咋收拾咱们呢?”
秦枫豪气又无奈地说道:“随他便吧。”
他想到了这条叫“地溜”的狗,这回该轮到我们成为冰块连长案板上的肉喽。
转眼间,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就要结束了,新兵们将各奔东西,下到属于自己的连队。又是天涯海角,毕竟一起生活了九十天,战友们心中就有了依依惜别的感情。张文革最近早出晚归鬼鬼祟祟,整天忙忙碌碌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秦枫几次找他都没有见着人影,整天在一个大通铺睡觉,就怎么也见不到他人呢?临近下连队,连排长管得就不怎么严格了,让大家在分别时有个相见的机会,或许是老兵们自身也能够体会到这份离别的战友情。
一夜的暴风把大如席的燕山雪花吹得了无痕迹。
清晨醒来,天气初晴,碧蓝的天空看不到一丝纤尘,远处巍峨的太行山脉在阳光的照耀下,升腾起袅袅淡淡的蓝色烟缕。快要开饭的时候,秦枫终于在军营门前一群着军装的人堆中,看到了张文革的身影,张文革依然是一脸无知无畏的兴奋神情。
秦枫没好气地问他:“你小子这几天着了啥魔障了,几天都见不到你踪影?”
张文革一把拉住秦枫:“我正在到处找你哩。”
秦枫又好气又好笑,我天天在宿舍,你小子一起床就没影了,真是猪八戒倒打一耙:“你这几天弄啥事情呢,连人都逮不到?”
张文革神秘兮兮地把他拉到营房外,四顾张望了一下,这才说道:“我在营部活动呢。”
“活动啥?”秦枫茫然问。
“你真是个愣头青,人家都忙着活动到离城近的连队去哩,你不活动一准把你分到大山深处的连队了。”张文革一脸认真。
“那又咋样?哪儿都是人待的地儿嘛!”秦枫不屑地回答。
张文革得意地甩了一下小平头,前额处一绺短发在清冷的寒风中上下飘摇,“我去营部活动去了,营部那个管分配的是咱们班长的同乡,我给了他一条家乡的金丝猴香烟,把你我分到一起了。”
秦枫愕然。
张文革接着兴奋地道:“咱们班一共选了三个人,到北京的教导队学习报务技术,以后咱们就是报务员了。”
“你、我,还有谁?”秦枫好奇地问。
张文革得意地从兜里掏出来一盒玉兰牌香烟,抽出一支递给秦枫,秦枫摆摆手,于是他自顾自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一口,过了会儿才慢慢吐出来,玉兰烟的香精味儿,伴随着声音从他的嘴巴里飘了过来:“还有水兵,班长说看他本分老实所以把最后一个名额给了他。”秦枫的心中掠过一阵冲动,他感激地望了一眼这个平时看起来大而化之的张文革,这小子还真不简单哩,当刮目相看,便说:“走,别在灶上吃了,我请你到乡上去喝香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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