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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杨家的第二次大变故发生在小麦田十一岁的时候。杨蓓十六岁,已经辍学在家。那一天,小镇的雾霾已开始苏醒。半夜里起了风,一阵妖雾刮来,窗外的梧桐树被遮了,只听见大风拍打干秃树枝的声响。小蓓蕾像儿时那样,和弟弟悄声说着话。她把自己的爱情故事告诉给小麦田。她说自己怀了个孩子。小麦田知道二姐的恋人是谁,一个钢铁厂的底层工人,一个在小麦田放学偷偷去网吧找姐姐时,会把小麦田架在脖子上的好看男人。第一次见面,二姐就让小麦田叫他姐夫。说这话时,二姐脸上的幸福是真的。只要二姐是真的幸福,小麦田便一句句姐夫叫着。十年后,小麦田在街上碰到过他一回。他冲小麦田微微一笑,一个转脸便躲过了,羞愧让他显得懦弱。与十年前他的懦弱无二致。

这一晚的几个月后,小蓓蕾的肚子藏不住了,把这事告发给父亲的是大姐。那一晚父亲用尽全身力气想把小蓓蕾肚子里的孽种打掉。可那尚在沉睡的小人儿一点也不为所动,坚固地躺在姐姐用肚子垒起的襁褓里。第二天小蓓蕾从家里失踪了。

小麦田以为姐姐任何事情都会对他说,所以这一次姐姐的不告而别让他急疯了。他每天逃课,在街上转悠,想能不能和姐姐再来一次心有灵犀。为了找姐姐,小麦田旷了整整一个月的课,被学校开除了。

也正是这次开除,小麦田才知道姐姐其实一直守在他身边。被父亲打骂着推搡回家的路上,他瞥见了躲在大树后面的姐姐。如果不是父亲钳子般的手抓住他,他一定会冲过去。但已经晚了,姐姐的身影消失在小镇苏醒的雾霾里。

没有多久,被小麦田称作姐夫的男人敲开了杨家大门,身边跟着肚子又大一圈的二姐。男人手里提着好多礼物,可因为姐姐的肚子已经到了不能打胎的怀孕周期,所以她和男人的回家,更像一场反客为主的鸿门宴。父亲请他们进门。男人开门见山地说一定会娶姐姐的,希望父亲能够接受他。父亲听了只有恶心,说一个天天进麻将馆赌博的人能给他女儿什么未来?孩子一定要打掉。

小蓓蕾突然跪在地上,伏在父亲弯曲的膝盖上哭了。

小麦田看到父亲的眼圈也红了。

十年后,当小麦田再回想这一夜时,发现姐姐的哭里面夹着更多的是无奈、委屈。无奈是,她爱这个男人爱疯了,她爱他每天下午放学都会在校门口拿着一堆礼物等候她。她爱他在黑灯瞎火的暗处,盖在她唇上的暴烈之吻。委屈是,父亲说的都是真的。他每天都会进麻将馆赌博,可以一整天不吃不喝,连拉撒都免了。有一回,他找到她,跪在她面前,说如果拿不出十万就只能去死了。小蓓蕾把父亲的银行卡偷出来。她必须在脑海里想尽一切对父亲来说重要的日子。只有三次输密码的机会。前两次都失败了,第三次,她输入了母亲的忌日,小蓓蕾成功地把父亲卡里的十二万现金取出来,帮赌棍男人还了账。

她战战兢兢偷走父亲的十二万之后,便消失了。再出现时,男人提着十二万现金来提亲。谁都不知道这十二万是怎么来的,二姐也不知道。原来那些礼品盒里装的全是钱。

已露出老态的父亲面对着这扭曲狰狞的一大家,只能更老。他累极一样走回卧室,把姐姐和男人晾在客厅。此时小麦田走到二姐身边,央求她晚上留下来。跪在地上的二姐猛然抬起头,挂着满脸晶莹的泪珠笑着冲他说:“姐姐有家啦!”

小蓓蕾敢说这句话是因为那一晚男人回家时,把整整三十万的现金摔在了她面前。除了给父亲的十二万,还有十八万是绝对够买一套小房子的,那房子有个小小的院子,等孩子出世后,她会再买一只小狗回来。她尽情地想象着未来的幸福生活,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那一晚,姐姐睡得好香甜,她抱着肚子里的孩子,姐夫从后面抱着姐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们都太累了,连微弱的床头灯都懒得关了。微微灯光营造出一派极不真实的罗曼蒂克,像一个唯美的电影画面。

从父亲家回来之后,姐姐还在心里回味着她想象中的幸福生活。她走进那个破陋的出租房,迎面扑来的霉味让她把晚饭全部作呕出来。和弟弟一样,经历过母亲的煤气自杀后,他们对一切刺鼻的气味都敏感。吐完之后,她走到床上睡去。临睡前模模糊糊又把她的生活看了一遍:狭窄的房子,没有阳光的墙壁上长着青苔,一口小灶,一把简易木桌。现在有多落魄,她对未来的期望就有多强烈。还有这个默默打扫呕吐物的男人,尽管他有那么多缺点,可她就是爱了,爱得不可自拔,爱成了赌博,把全部的筹码压在他身上,连命都可以输出去。

等她醒来,惊讶地发现男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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