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一场说走就走的蹭饭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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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得好,物极必反。就像减肥减到瓶颈期反而会突然失控的胡吃海喝,当我被失业这件衰事围困在家里,像一位孤寡老人那样寒酸了大半个月之后,到底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创造病,买了新衣服,做了新发型,立马就食髓知味,感受到了改变所带来的,堪比打了鸡血的兴奋感。你看,我已经把自己搞得这么光鲜靓丽,如果继续坐在家里,任美貌慢慢凋零,发梢慢慢褪色,岂不是暴殄天物吗!可惜现代人生活实在贫瘠,天气这么冷,我又这么穷,继续逛街做美容这种高投入低产出的活动是万万不可以的。怂包如我,又不可能从此黑丝一穿短裙一套,天天流连夜店当交际花儿去。结果百无聊赖之下,唯一一个提供给我的选项,就只剩下旅行了。
好像是从我买到第一届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全集开始,这个世界似乎突然就发生了某种神不知鬼不觉的异变,其征兆在于男人女人变成男子女子,年纪大了叫做苍老,球鞋开始光脚穿,红酒要在半夜配着电影喝而且不加雪碧。而其中最最关键的一点莫过于,旅游这件事突然从踏着景点门口的红字大石碑比V字手拍“到此一游”纪念照,变成了上下求索人生意义摆脱俗世喧嚣进行人性修行的高贵行为,而且它还有了一个更加洋气的名字,叫做旅行,或者再洋气一点,叫做在路上。
我从来就不喜欢旅行,对于我来说,旅行不过就是一些人为了摆脱自己过得想呕的狗屎生活,买张机票飞去另一群人过得想呕的狗屎生活里。不论北京上海还是南宁西安,所有城市看上去都一样,都有堪比白宫的人民政府,解放路,玻璃幕墙的大楼,出租车和麦当劳。在重庆富安百货买到的衣服,不会跟南京紫峰大厦的货色有任何区别,在星光天地吃到的鹿港小镇,跟海岸城里吃到的也绝对是大同小异。越大越繁华的地方越像一口沸腾的熔炉,把天南海北的独特气味统统煮到一锅看不清颜色的水里,在街上随便拦个年轻人问路,十个有八个都不知道自己身在哪个区哪个街。
至于大自然呢,它难以控制的过高过深过冷过热令我累而发懒。我完全不能理解有些人一到宝贵的假期,就非要肩扛十几斤重的行李,驴也似的行走在空气稀薄的高原上,花天价吃上一碗三无产品的酥油茶,把自己累成狗,坑成猪,冻成冰坨子,回到公司腰酸背痛一个月,还要硬着头皮告诉每个人,自己的灵魂就像进过干洗店一样,净化得通透白净,散发着白莲花般的香气。其实传说中赶羚羊草枝摆什么的美妙风景,对我来说只意味着春天潮湿,夏天暴晒,秋天萧索,冬天冻死人,山路崎岖,原野难行,沙漠海滩泥足深陷。至于旅行感想,无外乎浓缩成一句疲乏的脏话:“我去你个大头鬼,还有多久回家啦。”
所以如非事关终身幸福,我绝对不要轻易旅行。但俗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我身边就有一位从初中起交往超过十六年的瓜三死党吉小姐,此君全身洋溢着小太阳般的温暖优点,尊老爱幼,劫富济贫,为好友两肋插刀,路见不平。但是人无完人,这么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高尚的人也有致命的缺陷——吉小姐热爱旅行,而且热爱一切文艺青年范儿的旅行,正所谓帐篷背包照相机,古镇老外GAP,婺源的油菜花,青海的坎布拉,厦门的鼓浪屿,凤凰的小酒吧,只要是网上排名前五十的恶俗景点,或曰“人生必去的五十个地方”,必有此君风中凌乱的小清新留影。
虽然我是一个如此恶俗的死阿宅,跟太阳般积极向上的吉小姐何止隔着两个世界,简直隔着两个星球。但是说到底,连葫芦娃里的蛇精都还有癞蛤蟆和蝎子精给她做朋友呢,就算只是为了勉强跟大家合群,我也应该保留这么一个难能可贵的正常人友谊啊。所以即使毕业之后我们俩就比着赛的打起背包各奔东西,而且跟约好了一样你往北我一定往南,你南下我绝对北上的搞着异地恋,但为了跟这位死党维系越来越疏于联系的友谊,我还是捏着鼻子空出每年的十一假期,跟着她去湘西,去贵州,去越南,只为了分享我们越来越稀有的共处时间。犹记得当年,还是两个死穷鬼的我们一人揣着450块就敢杀去贵阳,只因为吉小姐说她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小哥哥在那边工作,我们去了还不是吃住全包只要带个车钱意思一下就好了哇哈哈哈哈。我虽然对贵州什么的毫无感觉,但身为一个不占便宜会死星人,也立刻被如此物美价廉的买卖给打动了,于是我也说那就不要大意的出发吧哇哈哈哈哈。
结果,在14个小时的硬座之后,砰的一声,我们被小哥哥毫不犹豫的拒之门外。
午夜12点30分,我跟吉小姐一人拎着一个书包冒充的旅行包,在一片漆黑的贵阳马路上大眼瞪小眼。没有地图,没有指南针,没有北极星,而最可怕的当然是,我们连目的地也没有。
“接下来怎么办?”吉小姐紧紧挤在我的身边,随时提防着角落里可能窜出来的强奸犯们。
“……呃,我们有两个选择,要不打车去火车站,买最早的一班车立刻回家,要不我们先找地方睡一晚,其他再做打算。”
“来一趟多不容易啊,不玩玩就走好像太可惜了呢。”
当时我的内心当中有某个部分已经幻化出了一个实体人形,然后逮住吉小姐狂抽耳光——叫你非要来旅行!叫你非要来旅行!待会儿我们可能就被人先杀后奸劫财劫色了你居然还敢想着玩儿!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也不能丢下她一个打车去火车站,而且对于一个不占便宜会死星人来说,来都来了,不玩玩就走的确是太太太可惜了呀!
于是我只好咬紧牙关,愤愤的举手投了她一票:“那……就先赶紧找个住的地方吧。”
“可是钱好像不太够呢。你还剩多少?”
“200,你呢?”
“130。”
看起来我们唯一能消费得起的,只有专门收留外来农民工的10元店了。
于是,原本凄风苦雨的流浪在贵州,就这么活生生的被扭成了环保自助游。也不知道该算幸运还是不幸,我们两个加起来不超过250斤的孱弱少女,居然真的在半小时后入住了一间盛惠10元的小旅店。但那个旅店,怎么说呢,与其说是栋建筑,不如说是墙上凿了些窟窿,又硬往里面塞了点家具被褥更贴切些。没有热水也没法洗澡,刷牙洗脸都在门外乌糟糟的水泥池子里,床上的被子和床单与其寻找哪块被弄脏,还不如寻找哪块相对来说干净比较快。雪上加霜的是,我们的隔壁挤着十几个赤裸上身一头黄毛的杀马特,正在大通铺上打着斗地主,看见我们进来了,怪笑和口哨声突然间响彻云霄。我和吉小姐赶紧躲进屋里关上房门,更绝望的时刻到了——这门,居然,他妈的,没,有,锁。
最后,我们俩活生生的在床上坐了一晚,虚掩着的门口放了个热水瓶,充当聊胜于无的最后防线。早晨下床走去刷牙的时候,整条脊椎有一种被注射强力胶的感觉,邦邦硬。
而且,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了,我们居然还真的继续硬着头皮,又是古镇又是公园的,生生玩了三天才回家。
那时候被逼无奈,只好偷偷在别人奶茶店的洗手池里撩高了腿来洗脚的画面,绝对排得上我人生最囧时刻前十名。
也许是阴影实在太深,贵州行之后,我对于吉小姐热情的旅行邀请就表现得兴趣缺缺。其实失业之后,这厮无数次在电话、短信、QQ、微博私信等渠道跟我提起旅行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其中重点强调了临近年底、旅游淡季、反正你垃圾时间多的是、工作什么的现在也找不着等关键词。当然更重要的是,对于她来说,旅行不是旅行,是一种修行,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外乎吃喝玩乐睡,但在更深层次的内里,你可以于行走中放下负担,也可以于行走中重拾信念云云。
要不怎么说失恋与失业的女人最好骗呢,也许真的是太闲,就连心理阴影如此浓重的我都开始翻起去哪儿的打折机票信息了。一路总结下来,我也确定了几个属于自己的关键词,那就是怕冷,怕麻烦,怕钱不够用。最终在pass掉了吉小姐连攻略带游记的一大堆关于黄山、成都、哈尔滨等发自肺腑感人至深但对我来说完全不切实际的建议后,我毫无创意的推着箱子去了广州,只因为那里:
A.暖和
B.可以住在同学家
C.同学还要管我饭
D.机票真是好便宜
E.顺路还可以和同学一起回老家
说句老实话,在失业的第35天,当我顶着新发型,穿着新衣服,一脚踏上祖国的南海边潮湿润泽的新土地时,确实有那么几秒,体会到了吉小姐所说的放下负担,重拾信念,刘欢老师高亢动人的歌声也再次响彻在我的耳边:“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重头再来!”当然,这种虚假繁荣的豪情壮志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因为紧跟着我就要拽住24寸死沉死沉的箱子,拖着一身零七八碎电脑围巾耳包手套什么的挤进地铁,更悲哀的是,在广州春暖花开的美妙天气里,我还不合时宜的穿着长到膝盖的范冰冰款超保暖羽绒服。身边短袖配单鞋的广州人都用新奇而兴奋的眼神上下打量我,这就更让我有点害怕了——要知道,奇珍异兽在广州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清蒸那都算是跟你客气的。
我就在这样惊悚的氛围中挨过了转站换乘,七上八下,被一阵阵的热风熏得快要长痱子,最后终于见到了即将对我实施三包政策的救世主同学。不同于偶像剧里泛着泪光的眼神交汇和好闺蜜之间温暖的拥抱,救世主刚一登场,就用一口标准流利的塑料普通话从头到脚嘲笑了我的装备一番,然后又花了大概五分钟嫌弃我的失业历程和穷逼身份。等到漫长的羞辱告一段落,救世主好像终于想起我也是要吃饭的,于是大手一挥:“走!我团购了四人份的烤肉,咱们楼上搞起!”
就因为这口久违的肉,我反唇相讥的勇气和心情瞬间就烟消云散,只顾得上摇着尾巴屁颠屁颠的跟去等开饭,并且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吃得头都不想抬,对方哪怕现在指着鼻子叫我大丑逼,我估计也就顾得上哼哼两声,聊以自慰。所以你们看,一只失业狗的人生是多么的悲哀啊!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说的应该就是我现在这种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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