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有困难要上班,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班
-
接下来几乎有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我彻底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美国皇后区贫民窟的黑人大妈,凌晨三点睡,下午四点起,室友们都在朝九晚五勤勤恳恳的上着班,而我就跟报复社会似的,甩开手脚放肆的睡觉,实在睡不着的时候就买来一大堆垃圾食品就着啤酒,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自己跟自己开派对。不想洗脸?没问题啊!不想刷牙?没问题啊!不想换衣服?没问题啊!不想找工作?没问题啊!反正失业狗也没有勇气出门见人,脏一点,乱一点,差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放任自流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特别是当周一、周五、早上九点晚上六点这些曾经直戳神经元的关键词全部失去了意义,每一天睡下去窗外是黑的,醒过来窗外还是黑的,时间就好像急刹车在了辞职的那一晚,似乎只要没看见太阳,这样的混乱日子就能一直过下去。不过也不能怪我反应过度,天晓得,虽然号称已经出来混了好几年,社会经验无比丰富,但我一直埋藏着一个神奇的小秘密——
老娘,从来,没有,失过业。
是的,你没看错,就像中学没有早过恋,大学没有挂过科一样,我乏味的人生里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失业这件小事。谁叫当初投胎的时候忘了瞄准,一不小心选了hard模式,家里长辈也不给力,没有赐我个官二代富二代啥的当当。偏偏我又不争气,大学好死不死选了写作新闻系读作没用系的苦逼专业,四六不靠,社会不要。记得刚进大一那会儿,重获自由的鸡血还没烧完呢,我们的专业课老师,一枚脸上永远挂着谜样微笑的中年早秃男子刚一走进教室,啪的一声打开讲义,第一句话就开宗明义,奠定了我们废柴的一生:
“同学们,你们都是过五关斩六将,熬过了高三的人间炼狱,挤过了高考的独木桥,最后终于拿到一张通知书,坐进了这个教室里。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费了这么大力气,为什么要学新闻,为什么要选择新闻专业。在你们的心里,新闻学到底是什么?今天,老师就告诉你——新闻学,就是他妈的一坨屎啊!”
那一瞬间,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的心情,已经不是用惊呆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的,那堂课对我们的心灵冲击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一个学期以后,班上已经有四位同学转了专业,一位同学辍学嫁人,另外还有一个看上去娇小文静得像一只画眉鸟的女孩子,居然宁愿报名去参军也不愿意继续念下去了。
这种民心惶惶的气氛直接影响到了我们学校高层领导的心情。为了把我们这批困难户顺利送出校门,各专业老师不息排除万难,携手共进,将分散在大三大四两年四个学期九个半月的丰满课程全部压缩在一个半学期里上完,然后大手一挥:“同学们,学校为你们创造了极佳的实习环境和充足的实习时间,没有课的日子里大家一定要努力出去实习,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实习期结束后务必争取留在单位,校长看好你们唷!~”
现实是残酷的,作为一个发展速度缓慢到全年GDP都靠快乐大本营撑起来的小地方,想要一次性消化这么多准毕业生绝对是难上加难。很多人都问过我,既然老家媒体优势如此强大,为什么不随便进个湖南卫视什么的爽一爽。我只能回答别说湖南卫视了,长株潭野鸡电视台、专登乱伦情杀案的法制小报、每天除了卖阳痿神药就是卖妇科医院广告的广播电台,只要背后没有一个靠得住的爸爸帮你打通关系,一视同仁,统统没戏。
所以就算所谓的本土传媒行业条件再怎么优越,工资再怎么喜人,在一片抢破头的热烈气氛中,我身边的男屌女屌们基本上都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媒体人梦幻,投身到了默默无闻的小公司里,体验着混一天算一天,不行考个公务员的现实生活。但我,怎么说呢,也许是耻度天生比别人更高一些,又也许是因为我妈从我听得懂人话起就一直催眠我“你是个特别的人!”,完全没考虑过所谓“特别”也许只是特别的懒特别的馋特别的不知好歹。总之,既然身为一个特别的人,是不能随便满足于默默无闻的,所以我的简历投递横跨大江南北,囊括500强知名企业,公司营业面积800平以下的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所谓立足本土,放眼全球,只识弯弓射大雕,说的就是我这种浮夸乐观主义精神。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却超级骨感。野心勃勃的简历投递战打了一个多月,收到的回应却只有寥寥几封,其中还有一半是附件过大被退信的。那时候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但还是天天给自己发安慰奖,心说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对方的电脑碰巧当机了否则怎么能错过我呢,科技果然还是靠不住啊要是能当面展示我的优秀就好了征服HR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吗。
碰巧这时候,隔壁省的武汉大学突然搞了一场明基专场招聘会,大学里哈过五月天的同学们一定懂得当年明基对于迷妹的意义,所以碰巧也身为一个前迷妹的我,自然是抗住家里的压力,买了最便宜的火车票奔赴武汉,只为在HR面前当面展示我的优秀。但俗话说得好,招聘会是检验自尊心下限的终极战场,当我火车转大巴、大巴转摩托、下了摩托再腿着翻了半小时的大上坡,最后又费劲巴拉的挤得胸罩都歪了才挤进招聘会大门,刚来到传说中的媒体策划招聘区,还没等把气喘匀呢,对面一位面无表情的短发女人就直挺挺的把手伸到了我的鼻子下面。
“简历呢?”
“啊?……”我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紧张得鼻尖都开始冒汗:“呃,那个,你好,我是,那个,黄……”
“没听见说话么?简历呢?”短发女人的手像铲子一样戳着我面前的空气。我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里,对于接下来要做什么已经完全没有方向了,只是呆呆的把包里花大价钱精心准备的一大沓子彩印简历递了过去。
——啪。短发女人接过简历,直接一抬手扔到了背后,都不带转头看一眼的。我无比心疼的追随着简历的去向,这才注意到,原来同样规格的简历,早就在这女人后面堆成了一座接近两米高的小山。
再环顾现场,同样规格的纸山已经堆起了二十来座。
就在我愣神的空档,短发女人的声音又一次横插了进来:“愣着干什么?赶紧一边儿去别挡道,下一位!”
那一瞬间,什么表现,什么征服,什么优秀,什么特别,突然好像都从我的字典里跑走了,而我,则对所谓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几个大字产生了彻底的怀疑。
一个多月以来,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公平竞争,但想要进入公平竞争的比赛场里,你还需要先以各种不公平的手段拿到入场券才行。
我不想仅仅因为“人太多”这个糟心的原因,就被挡在跑道外面,除了卖一辈子汽水热狗爆米花,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在这种怨念的驱使下,我终于放下身段,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半个小时的通话时长里,交流的内容大致包括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妈妈什么的最聪明了,自己找工作什么的最不靠谱了,以及重中之重的一句——请把我卖出去,立刻,马上。
我妈也是个狠角色,虽然常年不上班,惯常活动范围不超过以家为圆心的1000米之内,但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老能一呼百应,拐弯抹角的找着该找的人。这不,当我还在自暴自弃,不敢回家,蹲在武大后门买地沟油炸鸡排就地下铁奶茶的时候,那个改变命运的消息突然就一头撞进了我的手机里:
“郑阿姨的朋友李叔叔家的儿子李英俊在深圳X娱卫视做节目呢,你要不要过去实习?”
挂掉电话,我基本上是屁滚尿流的跑回了长沙,又屁滚尿流的收拾了一小堆包裹,最后屁滚尿流的上了飞机,速度之迅猛,意志之坚定,生怕人家下一秒就打电话过来,说孩子啊我们已经找到人了你还是不用来了。抵达深圳那天是11月初,当我拖着死狗一样沉的行李,迎着初升的阳光大步迈出机场的那一刻,我发誓今后头可断,血可流,工作绝对不能丢。倒不是第一份工作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实在是因为找工作太他妈难了。难到当年的我赔上时间、赔上尊严、赔上一切也不一定能得到的地步。
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虽然晚了三年,但杀伤力就像我现在体验到的那样,一点也没有减。
-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
-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