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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12

慕尼黑安静下来了。

伊萨尔河东岸有一座豪华的建筑,现在那里传来喃喃的耳语。这声音从看到广场的一间屋子传来,不会吵醒屋子里熟睡的人们,只是好像用被子捂着的一种声音。

这间屋子装饰过时,有些孩子气,和屋子的主人年龄很不协调。她五年前曾放弃了这里,回来后还没来得及换墙纸,书架上塞满娃娃,床上还有一个粉色的顶盖。但到了夜晚,这间屋子的主人还是很感激这一切,因为这能让她脆弱的心得到安慰,感到又回到一个失去很久的安全世界中来。她的天性却诅咒着自己,因为她又从独立和决心中退缩了。

喃喃声听上去像是哭声,从枕头上发出的。

床上放着一封信,放在皱巴巴凌乱的床单上,只有开头一段可以认出来:

1920年,4月7日,哥伦比亚,俄亥俄州

亲爱的爱丽丝:

我希望你一切都好。你都不知道我们多想你,因为再过两个星期,这里最好的季节就要来了!今年我们女孩子可以一起去玩,不用我们的父亲当监护人。这就意味着至少我们一个月里可以去一次啦!

可是今年最大的新闻,就是我哥哥普雷斯科特和一位来自东边的女孩订婚了,她的名字叫多媞·沃克。每个人都在谈论她父亲乔治·赫伯特·沃克的财产。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我妈妈想到即将来临的婚礼就乐得不行。你要是在这儿就好了,因为这是我们这个家的第一桩婚礼,而你也是我们家的一员啊。

眼泪从爱丽丝脸上流下来。她的右手还抓着一个娃娃。忽然她似乎要把娃娃扔出去,但当她意识到自己要做的事时,她停了下来。

我是一个女人,女人!

爱丽丝慢慢地放下娃娃,开始想着普雷斯科特,或者至少是她记得的样子:在哥伦比亚那所房子的一棵橡树下,他们两人在一起,他拥抱着她和她耳语。但当她抬起头来时,发现这个男孩不像普雷斯科特那样健壮,没有太阳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是一个很瘦长、长相很一般的男孩子。在她的白日梦里,爱丽丝已经看不清普雷斯科特的脸。

13

事情来得太突然,甚至命运自己都无法给保罗多些准备时间。

“见鬼,保罗,你到哪儿去了!”

保罗装着满满一车煤来到慕尼黑的王子政街,克洛斯情绪很糟,他们在富人区干活的时候他就这样。交通拥挤。汽车、有轨电车顶着卖啤酒的马车屁股,互不相让。手推车们狡猾地绕过送货的人,自行车也绕过去。警察每十分钟就穿过广场,想指挥一下这些混乱的车辆,他们的脸深不可测地藏在他们的皮头盔下面。他们已经警告过运煤车两次了,告诉他们得加快卸货速度,否则就要罚他们的款。

运煤人当然付不出罚款。尽管1920年12月已经恢复了很多秩序,但就在前不久,因为脑脊髓炎让保罗他们损失了两匹马,他们还没来得及更换。胡伯特为马流了很多眼泪,因为那些马就是他的命,他没有家庭,晚上他就在马厩里和马在一起睡。克洛斯已经用他积蓄的最后一分钱给新马车买了新马,现在任何一项不在计划里的开支都能要他的命。

所以那天下午克洛斯一看到保罗出现,就冲他大叫,这是可以理解的。

“桥那边堵得一塌糊涂。”

“我不管那个!赶快过来帮我们干活,别等那个秃鹰警察再回来找麻烦!”

保罗从驾驶位上跳下车来,帮助他们抬筐子。现在这项工作对他来说轻而易举,虽然只有十六岁,还不到十七,身体还没发育完全,还是很瘦,但是他的手臂和腿上有很多肌肉。

还有五六筐就卸完了,忽然他们听到一阵有节奏的不耐烦的马车声音——那是警察的马车,几个人加快速度。

“他们来啦!”克洛斯大叫。

保罗扛起最后一筐几乎跑起来,把煤倒进地窖,汗水从前额流下来,他又跑上楼梯回到街上。他刚上来,一个东西突然迎面打到他的脸上。

顿时保罗觉得周围的一切凝固了,只感到自己的身体瞬间在空中旋转,他的脚想找到湿滑的楼梯站稳,但是他乱摇了几下向后摔去。没时间感到什么疼痛,因为黑暗已经把他罩住。

几分钟前,爱丽丝和弟弟迈佛雷德从附近一个公园转到广场。爱丽丝想在天变得太冷之前带弟弟出来活动活动。前天晚上已经下了今年第一场雪,虽然还没准备好,可迈佛雷德很快就会有三四个星期连想出门伸伸腿都不可能了。

迈佛雷德要把握好这最后自由的时间。前天他从衣柜里翻出他的旧足球,现在他就在玩着,踢到不远的墙上再弹回来。要是在其他地方爱丽丝一定会责备那些人,因为人们把孩子看作讨厌鬼的态度她不能忍受,但那天她自己还沉浸在悲伤和不安中,她想着心事,眼睛盯着自己嘴巴哈出的冷气,没有太注意迈佛雷德在干吗,只是在他过马路的时候让他把球捡起来。

还有几米就到家了,迈佛雷德看到地窖的门开着一道缝,想象着自己在绿森林体育场的足球大门前,他用尽全力把球踢出去。这个足球是用非常硬的皮子做成的,球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正中一个人的面门。那个人立刻就在楼梯上消失了。

“迈佛雷德,你小心啊!”

爱丽丝生气的声音变成了尖叫,因为她意识到球打到了人。她弟弟站在路上呆住,吓坏了。爱丽丝跑到地窖门口,但那个摔下去的人的同伴先跑了下去。那是一个矮小的人,戴着一顶已经没了形的帽子。

“该死!我就知道这个傻瓜迟早会摔下去的。”另外一个运煤的人说,那是一个大个子。他还站在马车边,拧着双手焦急地瞟着路口。

爱丽丝在地窖上面楼梯口站住,她不敢下去。有几秒钟她朝下面的黑漆漆的方洞里张望,有一个影子出现,好像是黑色的,忽然就变成人形。那是运煤工的同伴,那个刚才跑过去的人,他背着摔下去的那个。

“上帝啊,他还是个孩子……”

受伤人的左胳膊晃着,呈现一个很奇怪的角度,他的裤子和上衣都撕破了。前额也有伤,脸上的血和煤灰混在一起变成深棕色的条纹。那人紧闭双眼,同伴把他放到地上,用一块脏布帮他擦血,他没有任何反应。

我希望他只是晕过去了。爱丽丝想,蹲下来拿起那人的手。

“他叫什么名字?”爱丽丝问那个戴帽子的人。

那人耸耸肩,指着自己的喉咙,摇摇头。爱丽丝明白了。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她问,担心他又聋又哑,“我们得帮帮他!”

戴帽子的人没理她,转身望着马车,他的眼睛睁得像盘子一样大。另外那个年纪大的运煤人已经站起来坐到驾驶位子,那是他的第一辆马车,上面满满的,他气急败坏地找着马缰绳。然后他挥动鞭子,在空中划了一个笨拙的“八”字,两匹马鼻子里喷着气准备走。

“我们走啦,胡伯特!”

戴破帽子的人犹豫了一下,他向马车走了一步,但又想想,转过身来。他把那块还滴着血的脏布放到爱丽丝手上,然后走了,跟着那个上了年纪的人。

“等一下,你们不能就把他放在这里啊!”爱丽丝叫着,被这两人的行为震惊了。

爱丽丝气急败坏地踢着地,她气得发疯,同时又感到非常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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