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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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保罗所能理解的这个世界开始摇晃起来,就像一个放在梯子顶端的瓷花瓶。艾德沃德最后一句话犹如最后一击,那个图像中的花瓶开始跌下来,摔成碎片。保罗听到碎裂的声音,艾德沃德也似乎看出来了。
“原谅我,保罗,基督帮助我,你现在该走了。”
保罗站起来靠着床,他表哥的身体很冷,当保罗亲吻艾德沃德额头的时候,他感觉就像在吻一面镜子。保罗下意识地走向门口,恍惚地觉得自己走出去没有关门,然后他就跌坐在门外。
当枪声传来的时候,保罗几乎没有听到。
就像艾德沃德说的,这所宅子的音响效果很棒。第一批准备回家的客人正在衣帽间忙着说再见,许着空头保证,穿衣服。他们听到“乒”的一声,声音低沉但绝对不是幻觉。他们在前几个星期已经听过很多次这种声音,所以不会听错。当第二声和第三声回音传来时,他们的谈话立刻停下来,那声音在楼梯井里回荡。
作为完美的女主人,布鲁希达已经和一位医生和他的太太道了再见,她对他们已经忍无可忍了。她听到了声音,立刻自动激活了她的保护系统。
“男孩子们一定在玩花炮。”
一张张不相信的脸都转过来,就像一堆暴雨后蹿出来的蘑菇。开始只有十几个人,但立刻很多人都聚到大厅走廊里。不久所有客人都会知道这所宅子里出了事情。
这是我的房子!
如果她不立即采取行动,两个小时内这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慕尼黑。
“等一下,我去看看,肯定没什么事,我保证!”
布鲁希达向楼上走去,在楼道里闻到一股火药味,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有些胆大的客人向上望着,也许想等她确认他们的想法是错的。人群中没一个敢向上走一步:卧室是社交的禁区,这个规矩还是蛮严格的。但是很多人在议论,男爵夫人希望此时丈夫不会愚蠢到跟着自己上楼,因为很明显有人愿意陪着他。
当她来到楼顶,她看到保罗在楼梯那里哭泣,布鲁希达没有看艾德沃德的门,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她还是探头看了一眼。
一股怒火冲进她的喉咙。她被恐惧和其他一些不知名的感觉紧紧抓住,这些感觉她日后才明白是什么。那是一种对自我嫌弃的解脱。或者至少是那种压抑的感觉得到了解脱,这感觉自从她的儿子从战场上负伤回来就一直压在她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你干了什么?”她叫道,看着保罗,“我在问你:你干了什么了?”
男孩子头埋在手里,没有抬头:“你对我父亲都干了什么?你这个女巫!”
布鲁希达向后退了一步,这是今天晚上第二次提到汉•雷纳的名字。但非常讽刺的是,现在这名字威胁自己,而她却刚在不久前用此名字威胁她丈夫。
“你都知道些什么,小子?他死前都告诉了你多少?”
布鲁希达想叫,但是她不能,她不敢。
布鲁希达没有叫,她的手攥成拳头,指甲就掐进手掌肉里,她竭力让自己镇定并想出办法,就像十四年前一样。她要尽量掩盖不让事件张扬。布鲁希达走回到楼梯边,走到楼下时她的头靠着栏杆,冲着大门微笑。她不敢再多走一步,众人的怀疑目光犹如海洋,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坚持下去。
“请大家原谅,我儿子的朋友在玩花炮,正让我猜到了。如果大家不介意,我得上楼去帮他们处理一下烂摊子。”她指着保罗的母亲:“艾丝,你来一下。”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看到总管和女主人一起上楼去,大家都放心了,看来没什么大事。他们其实已经对这场舞会说够了也厌倦了,都想赶紧回家去再和他们的家人谈谈今晚的无聊。
“你不许叫出声!”布鲁希达只说了这么一句。
艾丝以为是孩子们的恶作剧,但当她看到保罗坐在楼道里,她害怕了。然后,当她推开艾德沃德的门,她不得不咬着自己的拳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她的反应和男爵夫人没有太多不同,除了她的眼里充满了震惊和泪水。
“可怜的孩子。”她说,拧着她的手。
布鲁希达观察着妹妹,她自己的双手坦然自若地放在后背。
“是你的儿子给了艾德沃德枪。”
“哦,上帝,告诉我那不是真的,保罗。”
艾丝的话听起来像是祈求,但是语气里没有希望。她的儿子没有回答,布鲁希达走近保罗,气急败坏地挥着她的食指。
“我要叫治安官,你给一个残疾人枪的罪行,会把你投进监狱,让你在那里发霉!”
“你到底对我爸爸做了什么,你这个女巫!”保罗又说了一句,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姨妈的脸。这次布鲁希达没有后退,虽然还有些害怕。
“你爸爸死在殖民地。”她回答,说得一点不自信。
“这不是真的,我的父亲在消失前就在这个屋子里,你的儿子告诉我的。”
“艾德沃德病了,有些困惑,他的伤痛让他混乱痛苦,就编造出各种故事。他的医生禁止他会客,可是你却来看他,让他更困扰,然后你就去给他拿来枪!”
“你撒谎!”
“你杀了他。”
“这是胡说!”保罗回答,可是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
“保罗,够了!”
“滚出我的屋子!”
“我们哪儿也不去!”保罗说。
“你看着办吧,”布鲁希达说着,转向艾丝,“斯朵梅尔法官现在还在楼下没走呢,再过两分钟我就下去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要是你不想让你儿子今晚在监狱度过,你就立刻带他走!”
艾丝听到监狱两字,吓得脸色苍白,斯朵梅尔法官是男爵家的好朋友,说服他相信保罗是杀人犯并不难,艾丝抓住儿子的手臂。
“保罗,我们走。”
“不,要让她……”
“啪!”艾丝给了儿子一个耳光,她太用力了,打得自己的手生疼。保罗的嘴角流出血来,但是他仍然坚定地站着,看着他妈妈,拒绝走开。
最后,慢慢地,他服从了妈妈。
艾丝不让她儿子去收拾东西,他们根本没有回房间。两人就这样走下用人楼梯从后门离开了宅子。他们偷偷穿过小巷,不让人看到他们。
就像逃犯。
8
“我想问问你到底去了哪里?”
男爵终于出现了,因为气恼和疲惫,他的外套边皱巴着,胡子凌乱,单片眼镜也歪歪着。艾丝和保罗已经走了一个小时,可是舞会刚刚结束。
直到送走最后一个客人,男爵才来找自己的太太。他发现布鲁希达坐在一把椅子上,那是她搬到四楼来的。艾德沃德屋子的门关着,尽管她费尽力气,但是她仍然无法再回到舞会中去应酬。这会儿看到丈夫,她告诉他屋子里都发生了什么,奥托才感到了自己那份早该感受的痛苦。
“你明天早上通知法官,”布鲁希达说,她的声音很镇定,“我们就说当我们早上来给他送早餐时,发现他这个样子。这样我们就能把丑闻控制到最低程度。也许不会传播出去。”
奥托点点头,把手从门把上抽回来。他没有走进去,其实他根本不敢,即使是墙上和地板上那些痕迹都已经擦掉,他也不敢进屋。
“法官欠我一个人情,我想他可以帮我们这个忙。但是艾德沃德怎么拿到枪的呢?他自己根本不可能拿到啊。”
当布鲁希达告诉他保罗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以及她已经把雷纳一家扫地出门后,男爵又激动起来。
“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吗?”
“他们是我们的威胁,奥托。”
“可是你想没想过你这么做就把我们放在危险的处境?你难道忘了这么些年我们为什么要让他们住在我们家里?”
“为了羞辱我,也为了安慰你的良心。”布鲁希达回答,语气里包含着这些年她的苦涩。
奥托不屑于回答,他知道妻子说的都是事实。
“艾德沃德告诉你的外甥了。”
“哦,天啊,你知道他都告诉保罗什么了?”
“那不重要,今晚他们走了就是嫌疑犯。即使我们明天不起诉他们,他们也逃不脱干系。他们不敢说什么,他们没有任何证据,除非那孩子发现了什么证据。”
“你以为我是担心他们发现了什么?除非他们找到克洛沃斯•那吉尔。可是那吉尔多年不在德国。但这并不能解决问题,因为只有你妹妹知道雷纳的信在哪里。”
“那就监视他们,保持距离。”
奥托想了一会儿。
“有个人可以给我们做这件事。”
隔墙有耳,有人听到了两人的谈话,他藏在楼梯的角落。他听见了,虽然他不明白。过了好一会儿,男爵回到他的卧室后,这个人走进了艾德沃德的房间。
当他看到发生的一切,他不由得跪在地上。等他再站起来时,他脸上本来还残留的一些他母亲没能抹去的天真无邪消失殆尽,母亲多年来想播种却还没有收获的那颗仇恨和嫉妒表弟的种子终于发芽。他的良心死了,变成了灰。
凭这我要杀了保罗•雷纳!
现在我是继承人,我要成为一个男爵。
这两件事撩拨着他,他也搞不清是哪一件让他更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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