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论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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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欲的定义
运动和生存不断消耗着生物体内的能量。人的身体就仿佛一台精巧的机器,假如没有上天安排的预警系统,很快就会因能量的入不敷出而垮掉。这个预警系统就是食欲,也就是吃饭的欲望。食欲由胃部的倦怠以及身体的轻微疲惫引发,与此同时大脑会给予能满足需求的东西更多关注,人们更容易回忆起好吃的东西,就仿佛在梦中一样。这种状态令人心神摇荡,我听过无数美食家发自内心地说:“胃口好的人快乐多,尤其是当你知道有一桌美味佳肴正在等你去品尝的时候!”
此时人体的整个消化系统都会处于兴奋状态,胃开始变得敏感,消化液分泌增多,肚子里发出咕噜声,口舌生津,所有消化器官全都严阵以待,就像士兵们只等一声号令便会向前冲锋。再过一会儿,人体就会出现阵阵痉挛,不由自主地打哈欠、胃痛、饥饿等现象。
我们可以很轻易地在等待用餐的人群中发现上述种种现象。这些状态出自人的本能,绝非礼貌和克制所能掩盖,因此我总结出一条隽语:“守时是做厨师最不可或缺的品德。”
奇闻轶事
古罗马的墓志铭说,“我是重要的亲历者”。下面我通过一次自己对宴会的观察来解释这句格言的含义,正是观察的乐趣让我摆脱了种种不快。
有一天我应邀到一位政府高官的府上参加宴会,请帖上注明在17时30分开席。客人们都准时到达,因为大家都知道主人时间观念很强,如果有客人迟到,主人有时候会大为光火。
我惊讶地发现空气中充满着不安和躁动,食客们交头接耳,有人不断地向窗外的院子张望,还有些人一脸麻木和默然。很明显,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我走上前去,选了一位我认为最有可能满足我好奇心的人来了解情况。他十分沮丧地回答说:“哎,主人刚才有事被召去枢密院了,谁知道他何时才能回来?”我用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掩盖住真实的感觉,说:“这点儿小事有什么了不起?顶多一刻钟就能完事,也许只有他能提供人家需要的信息,他们应该知道这是正式的宴会,没理由让我们饿肚子久等吧。”嘴上虽然这么说,我内心深处甚觉不爽,恨不得能身在别处。
第一个小时过得很快,熟人和朋友凑在一起闲聊,但是琐碎乏味的话题很快谈腻了,客人们开始猜度我们的尊敬的主人为何要去杜伊勒里宫。第二个小时,烦躁的情绪已十分明显,客人们的眼里传递着焦虑,更有三四个人因不满而开始嘀嘀咕咕,他们由于没找到座位,显得不耐烦了。等到第三个小时,不满的情绪蔓延开来,每个人都叫苦不迭。有人说:“他啥时候能回来?”另一个人说:“他现在想什么呢?”第三个人说:“我快挺不住了。”所有人似乎都在考虑这个难题:是走还是留?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人们的不满情绪愈加明显,他们伸胳膊、伸懒腰,旁座的人还得留神眼睛不被戳着;哈欠声此起彼伏,人们的脸色因为愠怒而涨得绯红。即使在我斗胆说出“给我们造成痛苦的人其实最痛苦”时,也没人应和我。
一个小插曲暂时分散了客人的注意力。有一位客人与主人关系比较好,他径直溜达进厨房,回来时激动得喘不上气来,脸上的神情仿佛见到了世界末日一样。他说话含混不清而又闷声闷气,既想让人听见又怕人听见一样。他说:“主人离开时什么也没交代。因此不管等多久,在他回来以前不会上饭菜。”他的一席话所带来的惊恐绝不亚于末日审判的号角。
在我们这些可怜的牺牲品中,最可怜的当属巴黎无人不知的富豪代格勒富伊,他整个一副受罪相,脸上的痛苦神情仿佛雕塑拉奥孔。他脸色苍白,神不守舍,瘫软在椅子上,两只小手搂着大肚子,双目紧闭不像是睡觉而像是在等死。
死神并未降临。将近22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车马声,客人们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悲伤转化为欢乐,五分钟之后我们便在餐桌上就座了。不过大家的食欲却都丧失殆尽了。在这样一个不恰当的时间进餐也是一件不寻常的经历,虽然嘴在吃,而肠胃却没有同步工作。我后来了解到,这顿饭给好几个客人带来了身体上的不适。
这件事给我们的教训是饿得太久后,不要立即吃东西,而是应该先喝一杯糖水或肉汤缓解一下饥饿感;然后过上十或十五分钟再吃,否则胃会因为痉挛而被突然而至的食物撑坏。
大胃王
早期的文学作品提到邀请两三个人进餐,要给每一个客人准备大量的食物。我们不难得出如下结论:早期人类的食欲远比今天的我们强大。古代的人认为饭量的大小关乎个人的尊严,宴会上分得五岁小牛的整个脊骨的人要喝的酒,他几乎拎都拎不动。
今天,很少有人曾亲眼目睹过去人们狂吃豪饮的情景;但历史文献的记载可谓不胜枚举,古时候的人即使对十分难吃的东西也表现出难以置信的贪婪。在这里,我不准备与读者分享那些令人不快的细节。我想讲一讲自己参加过的两次宴会,读者诸君是否认同我的观点要靠自己判断。
大约四十年前,我曾拜访过法国东部布雷涅地区的一位神父。他身材魁梧,食欲旺盛在当地赫赫有名。我到达时还不到中午,他已经在餐桌前将汤与炖肉一扫而光了。接下来,他吃的是一根皇室羊腿,外加一只大阉鸡以及一大盘沙拉。
他见我进门,立刻邀请我入座与他共进午餐,不过我推辞了,事后看来这是一个完全正确的决定。因为不需要我帮忙,他轻松地吃完了眼前的食物:羊腿和阉鸡吃得只剩下了骨头,沙拉也见盘底了。
一大块白色的奶酪随后放到了他眼前,他以90°角切下一块来,就着一瓶红酒和一大杯水将其吃下,才算酒足饭饱。令我倍感愉悦的是,在整个四十五分钟的进餐过程中,这位可敬的神父都显得从容不迫,他大吃大嚼丝毫没有影响他谈笑风生、高谈阔论,健谈得仿佛吃了一对百灵鸟。
说起能吃来,柏森将军也毫不逊色,他每天早餐都能神情自若地喝下八瓶红酒。他的杯子比别人的都大,喝起来速度更快,给人的感觉是他毫不费力。对于将军来说,喝下两加仑酒与喝一杯白水没什么区别,丝毫不会影响他嬉笑怒骂、发号施令。柏森将军的名字让我想起我的另一位勇武的同胞,西比埃将军,他曾担任马赛纳将军的助手,1813年在战场上英勇牺牲。将军十八岁时胃口就很大,天生的好胃口预示着他日后的不凡。有一天晚上,他来到一家小店的后厨,这家小店里常聚集着一群酒肉朋友,他们一边吃花生一边品尝当地特产——未经发酵的白葡萄酒。
此时,一只硕大肥美的火鸡刚从烤叉上取下,烤得外表焦黄,恰到好处,香气扑鼻,无人能抵挡其诱惑。酒友大都已经吃饱,并未留意这只烤火鸡,可是西比埃的胃口却一下子给激发起来了。他开始流口水,大声喊道:“我刚刚吃过饭,不过我敢打赌我一个人能把这只火鸡吃下去。”
在场的又一位身材魁梧的农民回敬道:“你若能一口气吃完,我付钱,若是半截停下来,你付钱,剩下的火鸡归我。”赌局很快开始了,只见这位小伙儿(西比埃)麻利地撕下一个鸡翅,三口两口就吃下去了。接着又啃完了火鸡的脖子,中间还喝下一杯葡萄酒,算是清洁下牙齿。随后他又吃下了一只火鸡腿,与刚才吃鸡翅一样镇定自若。跟着他又喝下去第二杯酒,准备消灭剩下的食物。
第二个鸡翅也像第一个一样很快不见了。再看这位小伙儿精神愈加抖擞,抓起最后一根鸡腿,张嘴要吃。此时那位可怜的农民无比沮丧地喊道:“嗨!我认输了!西比埃先生,既然是我付钱,怎么着也得给我剩口吧!”
年轻的西比埃是个棒小伙,后来参军入伍又成了一个好军人,他应允了打赌人的请求,把余下的火鸡肉留给了那个农民。农民高高兴兴地付了鸡钱和酒钱,体面地离开了。西比埃将军总是爱给人讲述年轻时的这件事,他说答应那个农民的请求是出于礼貌,他完全有能力打赢那次赌。要知道他四十岁时胃口仍然足以让他胜任年轻时的那场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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