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过去走向未来

最近一次缅甸旅行，是为了这本书的创作，2012年2月，缅甸正在开放中。

那是一次愉快的旅行，缅甸的风景缅甸的人，如此的纯净，带给我们极大的快乐，到了现在，我还会想起那个茵莱湖的少年，由湖中摘了一朵紫色的睡莲，做成项链，送给我们。

我看见缅甸的青山和海洋，古迹和城市，菜市场的丰盈，寺庙佛塔里精美的壁画和佛像，这是个天然资源如此丰富的国家，夹于两大强国之间。缅甸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庞大的人口，在经济上，它应该能发挥强大的作用，它或许才是亚洲的交叉点。

然而这个国家的经济和政治，因为管理不当而带来重重灾难。它对全世界的贡献，几乎是邪恶的代名词，它最广为人知的国民，是二十年来不断被释放后又被软禁，为了追求自由和民主，牺牲了家庭和盛年的女子。

虽然缅甸政府并没有像朝鲜一样对游客严加控制、设置重重签证关卡和制造歌舞升平的假象，但它给人的印象实在太糟糕了，以致人们不会想去缅甸旅行，2012年缅甸的游客入境人数为100万，而邻居泰国却有2200万。

在东南亚，缅甸是最为保守和封闭的国家，但缅甸也是我个人觉得最好玩的东南亚国家。缅甸有什么好玩的，却也是我经常要面对的朋友们抛出的疑问。它曾经是东南亚最强盛的王国，800年前，吴哥王朝和缅甸的蒲甘可是东南亚的霸主。脱离英国独立后，1960年代的缅甸是东南亚经济的希望之星，当时更是全世界最大的稻米出口国，其实在19世纪中期，缅甸也已经成了世界上最早出口石油的国家之一。它有延绵不绝的海岸线和崇山峻岭，国土面积为东南亚第二，约比中国台湾省大19倍。缅甸有6000万的人口，它也是世界上种族最多元的国家之一，在8个主要的民族里还能区分出130多个以上的次族群。这样的国家会不好玩吗？只能说，我们对它所知甚少，少得可怜。如果不是军人政府在1960年代发动政变，并紧紧地把权力握在手中，缅甸不会是现在的缅甸。但是历史从来没有“如果”的容身之地，对一些人来说，历史只有残酷、残酷和残酷。

被游客攻陷的东南亚，总有各种名目和花样来博取游客的欢心。唯有缅甸，它还没有学会挤眉弄眼，正如仰光那些华美的殖民时期建筑，铸铁的门窗上锈蚀斑斑，丑陋的电缆线将它重重包围，令人不轻易看见它的美。但如果你愿意靠近它，你肯定会有所发现。

旅行，往往最令人难忘的是当地人。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缅甸人依旧有着纯朴乐观的个性。穷困也许会剥夺人们的尊严，但缅甸人会通过各种方式来告诉你，穷，也能过日子，不只能过日子，还能坚持理想和信念。在一个监控处处、反对派被打压的地方，总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冲到街上举起横幅高喊民主，勇敢说出真话。

缅甸人不是特别热情，但他们对人的好，往往是发自内心的。记得一次在蒲甘，再次回到一家我们很喜欢的咖啡馆，服务员见我们来到，二话不说马上把正在听的音乐换掉了，因为他记得我们很喜欢之前播放的缅甸歌手的音乐。走在缅甸的街头，经常可以看见一坛坛的水缸，里面盛满了干净的水，用来解过路人的渴，这缸水，永远是满的，总会有人定时来查看水缸吧，虽然我们从来未曾看过那些善心的人。看不见的，或许才是最值得珍惜的；看不见的，或许才是真正存在的。你绝对不会轻易在他们身上看见生活的痛苦。我一直记得在劳格徒步时，我们的导游Lin，看我们可怜兮兮地走着，安慰我们说：“Life is full of suffering.”他说这话的时候，微笑着。对虔诚的缅甸人来说，苦难，或许是修行的一部分。

离开缅甸两个月后，4月1日，愚人节，缅甸这次没有带给世人笑话，而是希望。民主补选的结果大快人心，昂山素季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获胜，她并当选为国会议员，缅甸的政治和经济又出现了一道曙光。网站解禁，和平示威被允许，政治犯由天牢里走出来，电视播放着昂山素季的竞选演讲，强国领袖和缅甸的政要们握手言欢，对这块土地的资源和商机虎视眈眈。

回来后，我就开始为写这本书而忙碌，查找资料时发现关于缅甸的书都是可怜兮兮的，关于压迫关于灾难关于劣迹斑斑的人权纪录关于一个不愿意服从西方政治理念而备受谴责的神秘国度。才两个月，一个封闭了五十年的东南亚国家，要开始学习如何和外界接触，似乎所有过去和缅甸发生过关系的邪恶词语都需要重新审视，甚至改写。

当我写到缅甸的媒体时，媒体正要开放，严苛的审查制度渐渐瓦解。当我写到缅甸连ATM也没有时，当地的ATM已经能提取外币。电话卡无法国际漫游、上网速度奇慢，但它正在逐步改善电信网络，并邀请各国前来投资和帮助。在今天的缅甸，改变在朝夕之间。我所记录的文字开始显得力不从心，它好像在告诉我，已经不是这样了，不要这样写，我开始心灰意冷了。

人要如何面对过去，在一切不断被推翻重新被定位洗牌的今天，要如何拨开迷障，看见过去的价值？2012年6月，在隔了24年后，昂山素季重返母校，并在牛津大学说了一番话：“今天是个很令人感动的一天，因为过去一直都在，它永远不会走开。但你可以从过去选择最好的来帮助你走下去。”

过去一直都在，不会走开。无论缅甸如何改变，都无法改变我曾经在这里获得快乐的事实。对我来说，这段已经成为了过去的旅行，最美好的不会轻易遗忘的就是当地人的笑容。或许就是因为想到这些我遇见过的人，想起他们的笑容，我才决定硬着头皮写下去。

去看看吧，正如我经常回答朋友疑问时说的，缅甸真的和你所能想象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