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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有时候是。你会编辫子吗?”

于是她用灵巧的手指把我的头发分成几股,娴熟地编成一个辫子,辫尾擦及腰间。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等她编完。辫子编好,我道了声谢,她带着一抹微笑离开,随手带上了身后的门。

我依旧盯着镜子看,可看不见自己。我仍能感受到她的手轻拂过我的脖子,那感觉就像母亲的手指——在我跟她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早晨,她就是这样轻柔地帮我梳起发髻。我的眼里溢满了泪水,我坐在凳子上身体前后摇晃,想把这段记忆从脑海中赶走。我很怕一开始哭,就会停不下来,直到哭干泪水。

梳妆台上摆着一个针线包,里面装着红黄两色的线,还有一把剪刀。

心情平静下来,我解开辫子,又重新梳了一遍头发。我把头发从中间分开,尽量分得又直又顺,拿起剪刀沿着下巴边缘剪下去。

她已不在人世,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又怎能忍受一如从前的模样?我做不到。

我比着自己下巴颏的轮廓,尽量剪得整齐些。最棘手的是后面的头发,我看不到,只好凭感觉来剪,尽力而为吧。一缕缕的金发落在地上,在我身边围成一个半圆。

转身离去前,我没再看镜子里的自己。

之后,托比亚斯和迦勒来找我的时候,两人都盯着我看,好像我不是他们昨天所认识的那个人。

“你把头发剪了。”迦勒眉毛挑得老高。在震惊之余还能理清事实,他真不愧是个博学派啊。他头顶一侧的头发翘着,肯定是睡觉时压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是啊,长头发……太热了。”我应道。

“有道理。”

我们三人一起沿着走廊走,脚下的木地板咯吱作响。我想念自己的脚步声在无畏派基地中回荡,想念地下沁凉的空气。最让我想念的,还是过去几周所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恐惧,比起此刻的恐惧,它们都显得那么渺小。

我们走出大楼,热气迎面扑来,像一只捂在脸上的枕头,令人窒息。空气中有绿叶的味道,是那种一片叶子被撕成两半时散发出的味道。

“大家都知道你是马库斯的儿子吗?我是说,无私派的人。”迦勒问。

“据我所知并非如此。”托比亚斯看了迦勒一眼,“你不跟其他人提的话,我会很感激。”

“我也没必要提这茬。有眼的人自己都能看得出来。”迦勒冲他皱

了皱眉,“对了,你到底多大?”

“十八。”

“你不觉得跟我妹妹在一起,你有点太大了?”

托比亚斯很短促地笑了一声:“她已经不是你妹妹了。”

“行了,你们俩。”我说。前面是一群身着黄衣的人,他们正朝着一栋低矮宽敞的全玻璃式房子走去。玻璃上反射出的强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慌忙抬手挡住脸,继续往前走。

这房子的门全敞开着。在这间圆形的温室周遭的水槽或小型水池里,种植着各种树以及其他植物;绕着温室四周摆着好几十台风扇,可它们不过是把热气吹来吹去,所以没多久我就满身大汗。前方的人群逐渐稀疏,我能看清屋里其他地方了,这些便全部抛诸脑后。

一棵大树赫然立在屋子正中央,枝干蜿蜒伸开,几乎盖住了整个温室,树根盘旋凸起,交织成错综复杂的树皮网。在这些树根之间,我看见的不是泥土,而是水,还有金属棒固定着树根。我也不该大惊小怪——友好派毕生都投身于这样的农业创新,当然,也有博学派的科技协助。

约翰娜•瑞斯站在交错的树根上,头发垂下,遮住了带疤的那半边脸。我在“派别历史课”中学过,友好派没有正式的官方首领——所有的事他们都投票决定,投票结果往往趋近一致。他们几乎就像是同一心智的不同部分。而约翰娜只不过是他们的发言人。

友好派的人席地而坐,大多盘着腿,一群一群地围坐在一起,恍如盘结的树根。无私者紧密地坐成几排,就在距我左边几米远的地方。我的目光在这些人中间搜寻了几秒,才醒悟过来:我是在寻找我的父母。

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设法忘记此事。托比亚斯扶着我的腰,带我走向会议场边缘,来到无私者身后。还没坐下,他就把嘴凑在我耳边说:“我喜欢你这新发型。”

我挤出一丝笑容,靠着他坐下来,手臂贴着他的手臂。

约翰娜举起手,低下头。还没等我换口气,屋里所有的交谈声瞬间停止。周围所有的友好者都静坐着,有人闭上眼睛,有人嘴里念念有词,但我听不清,有人眼睛盯着远处某点。

每一秒都是煎熬。等约翰娜抬起头时,我已筋疲力尽。

“今天,有个紧急问题亟须我们解决:在这种冲突的时刻,作为一个追求和睦的派别,友好派应怎么做?”

屋里所有的友好者都转向旁边的人,讨论起来。

“他们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我说。周遭喋喋不休的讨论声就这样继续着。

“他们不注重效率,”托比亚斯说,“他们在乎的是达成一致。仔细瞧着。”

不远处两个穿黄色衣服的女人站起来,加入了一个男子三人组的讨论;一个小伙子挪了挪位置,让他那一组并入了旁边的小组,变成一个圆圈。就这样,慢慢地,整个房间里的小组都在扩张增大,但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只剩下三四种不同的声音。我只零星听到几个词儿:“和平……无畏派……博学派……避险屋……参与……”

“太诡异了。”我说。

“我倒觉得很好啊。”托比亚斯和我唱反调。

我瞪了他一眼。

“怎么了?”他微微笑了下,“每个人在政府中都扮演平等的角色,承担相等的责任,这让他们同样用心,也让他们更友好宽容。我觉得这很好啊。”

“我认为这种模式难以成立。”我反驳道,“当然,友好派这样做完全行得通。万一不是人人都喜欢弹弹班卓琴,种种庄稼呢,那会怎么样?万一有人做了坏事,单单讨论也解决不了问题,那会怎么样?”

他耸了耸肩:“到时候就知道了。”

终于,每个大组站出来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跨过杂乱的树根,朝约

翰娜走去。我本以为他们要对我们这些人说点什么,但他们又跟约翰娜及其他发言人围在一起小声讨论起来。我心里生出一种感觉:永远不可能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他们不会让我们为自己辩护的,对不对?”我问托比亚斯。

“估计是。”他说。

我们完了。

围着约翰娜的人轮流发表意见后都坐回原位,留她一人在屋子中央。她双手交握在身前,侧身对着我们的方向。她如果撵我们走,我们又有什么去路呢?难道要回危机四伏的市里?

“自有记忆以来,我们与博学派都建有亲密的伙伴关系,我们相互依附才能共生,我们向来互助合作。”约翰娜开口说话了,“但在过去,我们与无私派关系也非常紧密,而在此时收回伸出已久的友谊之手,我们友好者认为这样也不正确。”

她的声音如蜂蜜般甜美,说话的方式也如蜂蜜般,缓缓地,轻轻地。我抬起手背擦了擦发际线上的汗珠。

“我们认为,唯一能不与任何一派绝交的方法就是保持中立,不参与任何冲突。尽管我们欢迎你们的到来,但这的确把事态搞复杂了。”

终于要宣判了,我心想。

“因此,我们达成了决议。我们要将友好派总部设为所有派别的避险屋。当然,这是有先决条件的。首先,辖区内不允许出现任何形式的武器;其次,只要发生严重冲突,不论是言语上的还是肢体上的,我们会请相关人士离开此地;再次,任何人不准以任何形式讨论刚过去的冲突,私下讨论也不允许;最后,所有人必须参与劳动,为我们的环境做贡献。我们会将这个结论尽快告知博学派、诚实派,以及无畏派。”

她的目光飘向我和托比亚斯,停留在我们身上。

“当且仅当遵守我们定下的条件时,欢迎你们也留下。”

我想起了藏在床垫下的枪,想起我和皮特,以及托比亚斯跟马库斯

之间紧张的关系,顿觉口干舌燥。我真不怎么擅长避免冲突。

“看来我们在这里待不了太久了。”我低声对托比亚斯说。

片刻之前,他还带着一丝微笑,此刻微笑已从嘴角消失,眉头皱起:“没错,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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