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除了天上的神祇和世上的人类之外，还有一种介于神人之间的异物，它们形体不像人，也不像神，而能力则超越人类，与神颉颃，但性格却不及神的纯良和善，也不及人类的高尚，这种异物，就叫作妖怪（Monster），如果神祇代表善、美与创造的权能，则妖怪便代表丑恶与破坏的势力；它们专与神为难作对，天上人间无处不被它们捣乱和混闹，诸神费了无限的力量，还不能把它们完全制服。在希腊的故事里，我们时常听见宙斯与巨人族（TheGiantes）斗争，在英雄的故事里，亦常见英雄与妖怪决斗。众英雄围捕雄伟凶悍的野猪，忒修斯斩杀牛首人身的怪物等，下面都要细说的。妖怪的形体，大都躯干伟岸，半人半兽——或人首兽身，或兽首人身，极其凶狞可怕；它们的力量又非常凶暴，法术很高强，计谋又极险诈，所以不论神人，要征服它们，是很不容易的。然而妖怪之中，也不完全强暴凶横，专一捣乱，其中也有少数为人类之友，造福众生的。

闲话少提，却说希腊有一种怪物，腰以上，俱是人形，腰以下，则为马体，四足强劲，奔跑迅速，而武术技能，均极高强。此种半人半马的怪物，希腊人叫作马人（TheCentaturs）。可是他们不像别的巨人怪物，专残害人类。他们的性情是和善的，品格是很良善的；虽然状貌奇怪得可怕，但举止却没有强恶凶悍之意，他们常与人类来往，人类也欢迎他们为友，乐意与他们周旋，记得古时有两个神人结婚，也曾请马人们来赴喜庆丰盛的婚筵。但是不幸得很，他们究竟少不了有点妖气，当他们被柔和的乐歌，浓厚的愉快，甘冽的醇酒，尤其是新娘美艳的秀色陶醉了之后，得意忘形，顿忘礼法，不觉野性大发，其中有一个起而粗鲁地调戏新娘，其余的相继效尤，华堂内欢乐的空气，立刻变为紧张，人心里欢笑的情绪，立刻变成愤恨。主人勃然大怒，自不消说，就是全体贵客与嘉宾，也怒不可遏。宾客之中，有不少英雄豪杰，名震天下的忒修斯亦在其中。霎时间，化换盏交杯为拳来脚去，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就此开幕。争斗的结果是两败俱伤，马人们固然死伤甚众，就是英雄们也阵亡了不少。这场凶狠的战争，是最悲壮的惨剧之一，为古代美术家与诗人最喜用的题材，

但是我们不要以为所有马人都是野性难驯的。“百里之内，岂无芳草？”在半人半马的马人中，有一人生性纯良和善，仿如天上的神明，而多才多艺处，又几驾乎诸神之上，这个马人就是著名的喀戎。后人每以善射的箭手代表他，其实他的才艺不止一端。说文才吧，他精于吹弹各种的乐器；他精于医药的智能，连医药与音乐之神阿波罗也把自己的儿子送给他训育（这一层下面再详述）。讲武术吧，他不但长于弓箭，刀枪矛剑，固件件俱能，跑马打猎，拳艺战术亦无一不精，希腊的大英雄，多半出于他的门下。此外还有一种特长便是能知未来的事，质言之，他同时又是个预言者。

相传喀戎是克罗诺斯（Cronus，时间之神，宙斯之父）与海之女神菲吕拉（PhilyraorPhilira，海洋女神有多位，这是其中之一）所生的宁馨儿，故喀戎形体虽怪，却具有人性。他有几个女儿，一为俄基罗厄（Ocyrhoe），是个女预言者（详见下文）；一为恩得伊斯（Endeis），是希腊的名将阿喀琉斯的父亲珀琉斯（Pelus）之母——珀琉斯的事迹，我在围捕野猪的故事中，就要讲及的了。喀戎起先居于珀利翁山（MountPelion）的岩穴中，马人们打了败仗溃走之后，他也受牵累，遂迁居于马勒阿（Malea）。

刚才说过，喀戎是智能俱优的半神，居于洞穴中，专以授徒为业，凡他的学徒，只要习得了他一种神技，就可以睥睨人群，称雄天下。例如天生的双子，卡斯托尔学到了他的马术，育马驰马之精，无出其右；一个学到了他的拳艺，而成为天下无双的拳斗者，勇冠全军。以战术蜚声天下的阿喀琉 斯，自幼就在喀戎的洞中受战术的训练。阿喀琉斯的战阵同袍，勇武只逊高他一筹的涅斯托耳（Nestor）；阿喀琉斯的劲敌，特洛伊的干城，罗马的开国者埃涅阿斯（Aeneas）将军；以及智取金羊毛的伊阿宋，游侠四方的赫拉克勒斯……都是喀戎的高徒。总而言之，古代丰功伟烈的英豪猛将，侠士武夫，多半是喀戎一手训练成功的。所以可以说，喀戎是希腊英雄的祖师！然则他的智慧技能又从哪里学来呢？说出来会令你肃然起敬，原来智慧之神阿波罗，狩猎女神狄安娜都是他的教师。不消说他的音乐、医药、预言以及其他的智慧，是阿波罗所教；驰骋、佃猎和武术，是狄安娜传授的。

当喀戎居于珀利翁山洞的时候，珀利翁俨然一所武术教练场，音乐学术的传习所，天下的英雄俊士，不期而集于他的门下者甚众，人们总称他的门徒为“珀利翁的英雄”。阿尔戈英雄（Argonauts）的故事中，有一节叙述喀戎教练学徒的情形，此刻我只能撮述一个大略。且说大英雄伊阿宋的父亲，被他的兄弟篡位之后，逃亡于外，携着自己的幼儿伊阿宋，徘徊于乱山之间，想寻一个安稳之所，寄托年幼的孩子。他们跨过了山谷，穿过了丛林，走到高峰矗立的山岭。忽然走到一个陡削的山崖，崖下有一个孤寂的山洞，洞外奇花异草，整饰美丽，仿佛一个富贵的花园。正玩赏间，忽闻琴韵铿锵，歌声盈耳，乐歌的美妙，不特为人间所稀闻，即天界之上，除阿波罗外，恐怕再无其匹。埃宋（伊阿宋的父亲）觉得很奇异，寻思道：荒山野岭中，何来美妙的歌乐？莫非这里是神仙的洞府吗？于是向伊阿宋附耳低言，叫他爬进洞中，一穷究竟。伊阿宋虽然年纪很小，却很勇壮地应命而去。

入到洞中，一个奇人正斜倚在熊皮花枝间，拔弦歌唱。他的相貌很奇怪：腰以上，是一个人，腰以下，却像一匹马，洁白如银的长发，纷披于广平的两肩，雪也似的浓须，直垂到平阔如铜的胸际；前额陡削，如雄峻的峰峦，炯炯的双眸，如云间的迅电。他手握着黄金的七弦琴，一手拿黄金的弦，优悠和乐地弹奏着；同时引吭高歌，鹰隼似的灵眼，四边流盼，全洞仿佛充满了豪华的光耀。他高唱时间的诞生，诸天与群星的跳舞，海洋、陆地与水火的形成；又高唱百鸟的清歌，字宙的宝藏。此外还有种种旷世无双的歌曲。最后且在歌曲中泄露宇宙的玄机，未来的事故，歌声沉雄而悲壮，乐曲美妙而神奇，伊阿宋惊异得大张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连进洞的使命，父亲的嘱咐都一概抛在脑后，只专心倾耳谛听，歌者是谁，就是著名的教师喀戎！

歌曲方终，琴声戛然停止，而余韵仍旋绕于山洞之内，峰谷之间；喀戎放下金琴，欠身而起，开声和伊阿宋说话。他的脸相虽然令初见者恐惧，可是他的仪态很慈蔼，他的声音很柔和，完全没有半点可怖的恶意。伊阿宋受他的招呼，缓步上前，正想下跪。但喀戎微笑说：“去叫你的父亲进来吧。你们一切惨伤的遭遇，和目前的彷徨，我都尽知了。”埃宋很忧郁地进来，喀戎问他有什么请求，埃宋说：“看神人之父的面上，求你可怜这个孩子，收为你的学徒，把你的智能教练他，好叫他将来能够替父族复仇。我的请求只此而已。我知你是很慈心的，想来不会令我失望吧。”喀戎微微含笑，伸手把伊阿宋拉近自己的身边。端详了半晌，觉得他眉目间隐含勃勃的英气，知是将来大有作为的英杰，便柔声说道：“可爱的孩子，你见我生得奇形怪状，有害怕吗？你愿意做我的生徒吗？”伊阿宋答道：“如果我也能够唱美妙的歌，纵然我自己长出四只马蹄，也是甘愿的。”喀戎哈哈大笑，说：“好，你就坐在这里，等太阳落山之时，就有一班少年回来和你一同玩了。”埃宋托付了心爱的孩子，完了一宗心事，便和喀戒、伊阿宋洒泪而别。

山谷中布满了灿烂的金辉，阿波罗驱着金车回去歇息，伊阿宋正学着弹琴，忽闻欢笑的喧声，自远而近。转瞬间，一群英俊的少年，来到洞外，这些都是喀戎的生徒：赫拉克勒斯、珀琉斯、埃涅阿斯，还有很多英勇的壮士。咯戎一闻他们的笑语声，立刻跳起来。众人在外边叫道：“师傅，快出来看我们的猎获品。”又听到一个说：“我杀了两头鹿。”一个说：“我在峭壁间捉到一只野猫。”赫拉克勒斯拖着一只伟岸如峻岭的野山羊；开纽斯（Caeneus）两臂各挟着一只野兽。一时欢乐之声，哗然杂作，洋溢于山谷。喀戎一一奖勉了一番。众人堆起一堆柴草，生起烈火，七手八脚地把野味剥 皮宰割，向火烧烤。洗过了澡，就团坐而食。他们吃完之后，收拾残余，遂一同起身走到洞前的草场，比武耍拳，竞走角力。笑声大作，危崖的巨石，几受震崩坠。竞技多时，喀戎拿起金琴，众少年手拉手儿，进退左右地围旋跳舞。直到黑暗统治了大地，才散去休息：这便是“珀利翁英雄”日常的生活。伊阿宋初来，未免怕陌生，可是不多时便和他们厮混熟了，加入他们的一切活动。

希腊的英雄，就是这样在喀戎洞中训练成才的。他们学成之后，相继下山回去祖国，或者漫游世界各地，替人类出力。单表伊阿宋学业既成，到了适当的时机，就奉师回去为父亲复仇，要求不义的叔叔退位。但是他的叔叔故意刁难，要他先取得了金羊毛回来，才肯退还王位。伊阿宋遂纠集他的同学以及其他的豪杰，组织一个远征队，叫作“阿尔戈英雄”，前去取金羊毛。这个故事在天龙座一节，有较详细的叙述。当他们出发的时候，从珀利翁山下走过，众人联同上山与喀戎拜别，那时他身边只有一个小孩子，就是日后的名将阿喀琉斯。喀戒设宴替他们饯别，并预祝他们成功。席间众人请同行的音乐名手俄耳甫斯弹奏一曲。俄耳甫斯说：“啊！名宿当前，我后生小子，哪里敢僭越。”众人便转请喀戎弹唱，喀戎也不推辞，给他们弹唱了许多美妙的乐歌。唱完之后，俄耳甫斯也接续唱弹一会。欢会告终，众英雄相牵下山，登舟起航，取金羊毛去了。

喀戎学识既优，品性又纯良正直，神人无不爱他，然而不幸得很，他的结局却很可伤，有一次，他的弟子赫拉克勒斯无意中射了一支毒箭，正中他的要害。这支箭既有毒药，又入肉很深，连喀戎自己也无法救治，便呜呼哀哉了。天神宙斯可怜他惨死，便在天界给他一个星座，永远绽放他的光荣，令万世万人仰慕赞叹。这便是人马宫的人马座。

喀戎虽归天界，却仍旧不失他的本色，终日在银河的南岸，盘马弯弓，向东方作引弓待发的姿势，他的弓箭，由五颗明星构成，其中四颗，形成一张由两条铁似的臂膀拽得满如圆月的强弓，其余一颗，代表一支能穿重甲的利箭，直指向银河的中流。我们的肉眼所能看见的人马座，就只是这最明显的一部分，如果我们靠科学的仪器帮助一下，就可以看见它的全体，一共有几十颗大大小小的星儿，聚拢来构成一个半人半马，半神半人的弓箭手的轮廓了。人马座中，比较最明亮的是两颗二等星，九颗三等星，平常人所能见的，就是那比较最光朗的二三等星；此外还有四等星九颗，五等星二十八颗，那就不是肉眼所容易见到的了。

在银河的南岸，是不难找到高徒济济的喀戒的。我们已经知道天鹅座和天鹰座在天河流域的位置了；正当天鹅座之南，天鹰座之北，两者中间的那五颗肉眼可见的明星，便是喀戎引弓待发的弓箭。先认定了天河流域的两只神鸟，便容易找到弓箭的英豪了。

人马座还有一个很好的标记，那就是在号称金沙耀目的银河最宽广处的那个舀乳的“乳勺”。原来这个乳勺是人马座那五颗明星，和另外三颗大星联结而成的；因为它的形状，很像一个倒持的斗勺，似有人拿着它向银河舀水，所以西方人凭自己的经验，给它起一个名称，叫作“乳勺”这个星群是银河附近最光耀的，而人马座的主要部分，恰可就是构成它的重要分子。

虽然有这两个显眼的标记，但人马座占地很少，眼钝一点的人，仍觉不容易找，那么，我劝他们最好候到八、九两月才留心欣赏这位弓矢名手的光荣，因为这两个月是他最显耀的时期，任谁都易瞻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