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寿至83岁，终究也死于一病，是什么病呢？红学研究对此尚无答案。我们从贾母的既往史里找不到有价值的诊断线索，贾母平素身体之好仅逊于刘姥姥，只偶尔感冒而已。

在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的时候，以凤姐为首的大观园里的太太小姐们让刘姥姥扮小丑，尽情哄贾母一乐，贾母一时忘形，一天逛了大半个园子，因为“劳乏”、“吹风”，得了一病。症状是“不好过”。老年人的症状常常是这样，难以准确描述，没有特异性，因此尤其需要仔细的询问病史，仔细的体格检查。但是，我们已经知道，《红楼梦》中的中医，无论太医还是庸医，诊断疾病只用一招，就是切脉。这次给贾母看病的是王太医，他切了贾母两只手的脉后，诊断说：“太夫人并无别症，偶感一点风凉，究竟不用吃药，不过略清淡些，暖着一点儿，就好了。如今写个方子在这里，若老人家爱吃便按方煎一剂吃，若懒待吃，也就罢了。”王太医居然说出“不用吃药”的话来，这在中医实在很难得。可惜，究竟不够彻底，后半句话是狗尾续貂。贾母应该连感冒都不是，因为并没有感冒的症状诸如鼻塞、流涕、轻咳、低烧等；她不过有点不适感，仅仅是累着了，休息一下就好，饮食可以随意，药确实是不用吃的。果然，贾母“温存了一日，又吃了一剂药疏散一疏散，至晚也就好了”。那一剂药是多余的。

第二次生病是在贾敬丧礼上，哭了一场，“果然年迈的人禁不住风霜伤感，至夜间便觉头闷目酸，鼻塞声重”。这次是感冒无疑。“请了医生来诊脉下药”后，“至三更天，些须发了点汗，脉静身凉”，是退烧的表现。“又过了数日，乃贾敬送殡之期，贾母犹未大愈”。这一场小感冒估计一周左右也就大愈了，因为书中没有继续交代，贾母再次出现已在数月后，凤姐把尤二姐带到了贾母面前。   

黛玉死后数天，宝玉哭灵，贾母陪着一哭。“有了年纪的人， 打从宝玉病起，日夜不宁，今又大痛一阵，已觉头晕身热。虽是不放心惦着宝玉，却也挣扎不住，回到自己房中睡下”。这次哭灵把王夫人哭病了，贾母却“幸不成病”。元妃死时贾母一样没哭病。可见老太太体质和心理之佳。第百零五回《锦衣军查抄宁国府，骢马使弹劾平安州》，宁府被抄家，贾母到底受了点惊吓，一度晕过去，但很快就好了。这也是正常的情绪反应。心理素质再好，也有个限度。

从既往病史来看，贾母几乎没有瑕疵。个人生活史不过是“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也是老年人之常态，不能因此怀疑老太太有糖尿病。

导致贾母死亡的疾病发生于第百零九回，贾母因为“两日高兴，略吃多了些，这晚有些不受用，第二天便觉着胸口饱闷”。贾母自己以为是小问题，说：“我这两日嘴馋些吃多了点子，我饿一顿就好了。你们快别吵嚷。”“饥饿疗法”是贾府秘法，不管谁得了伤风咳嗽，首先净饿两天，其次才考虑服药调养。对于身体强壮的轻症感冒，饿两天实无关痛痒，但对于贾母这样的高龄患者，饿两天无异于雪上加霜。贾母两日不进饮食后，症状无丝毫好转，“胸口仍是结闷”，添了“头晕目眩，咳嗽”症状。终于惊动了贾政，请了大夫看脉，说是：“有年纪的人停了些饮食，感冒些风寒，略消导发散些就好了。”这是信口胡说了。贾母吃了那些药，“一连三日，不见稍减”。妙玉也来看贾母，劝她“有年纪人只要宽心些”。贾母自己非常明白：“我是极爱寻快乐的。如今这病也不觉怎样，只是胸隔闷饱，刚才大夫说是气恼所致。你是知道的，谁敢给我气受，这不是那大夫脉理平常么。”贾母对大夫的脉诊产生了怀疑。她还不知道，不仅仅是那一个，所有单靠切脉诊断的大夫实际上都是靠运气治病的，那时疾病的预后仅仅与运气有关，而与脉理并无关联。

“贾母这病日重一日，延医调治不效，以后又添腹泻”。“贾母病势日增”。“只见贾母神色大变”，所有人都知道“瞧着是不好了”，大概是临终前的病容。这时又请了太医来，又诊了一回脉，说：“老太太的脉气不好，防着些。”废话，地球人都知道了。之后，贾母喝了几口茶，与众人一一交代了清了，“脸上发红”，随着“牙关已经紧了”，“喉间略一响动，脸变笑容，竟是去了”。

小结一下：患者，女性，83岁，既往无特殊病史。饱食后出现胸闷，饱胀感，伴头昏、咳嗽、腹泻。病情进行性加重，死前“脸上发红”。整个病程半月左右。这是什么病？

症状太没有特异性了，体征全无。要是有体温、脉搏、血压、浅表淋巴结、心肺腹的视触叩听等信息，诊断不一定难。现在只有根据经验来进行鉴别了。

首先，高龄老人常见的死亡原因是心脑血管疾病，这一类疾病的发生是一开始就到高峰的，症状也以昏迷、偏瘫、胸痛胸闷、心悸等为特征，该例并不支持。

其次，肿瘤，如食道、胃、胰腺的肿瘤，均呈进行性加重，均可以出现上中腹的饱胀感，甚至腹泻，肺部转移也可以咳嗽。但是，病程太短，如果拖到半年以上，是可以考虑肿瘤的。

其三，急性胰腺炎[1]。因为是饱食后发病的，很容易想到本病。又因为是高龄，疼痛可以不明显，可能就表现为“胸口饱闷”，所谓“胸口”常常是上中腹剑突周围一带。急性胰腺炎可以引起胸膜和肺部的反应而引起咳嗽。慢性胰腺炎常见腹泻，而急性胰腺炎以呕吐常见，腹泻症状甚少见。但文献显示，急性胰腺炎也可以有腹泻症状。

经过以上排除法分析，急性胰腺炎的可能性最大。饥饿疗法意外是正确的，只是没有输液手段，肠外营养跟不上，加上腹泻，很可能导致低钾血症，这是可能的死亡原因之一。

注  释

[1]急性胰腺炎是一种由于胰管阻塞等原因导致胰酶激活，引起胰腺组织自身消化的化学性炎症。临床主要表现为上腹痛，并恶心呕吐和腹胀，血、尿淀粉酶升高等。病变轻重不等，轻者胰腺以水肿为主，病情有自限性，一周内可完全恢复，愈后良好。重者（约占10%）胰腺出血坏死，伴休克、腹膜炎及多种并发症，死亡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