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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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终于看清了这位赵家小姐的模样。锦衣华服,从头到脚都带有贵族姑娘的特质,有傲气也有娇气,然而长相也确实可以配得上这样的傲气娇气,眼睛水水汪汪,嘴唇娇娇滴滴,脸蛋儿粉粉扑扑,此刻讨好秦敛的模样,一看就有人让人掐一掐的欲望。
然而我总觉得秦敛归根结底并不算是人,他只能算得上一只人面兽心的狼,所以他连对赵佑仪掐一掐的想法也没有,从刚才到现在连眼神没有变,只是平声道:“就你自己?你哥哥呢?”
“他才不会和我一起来看这个。”赵佑仪熟门熟路地挑了秦敛右边的一张椅子坐下,歪着头娇声道,“我也没想到你会来看这个呢。”
秦敛道:“随便来逛逛。过一会儿就回去。”
我把刚刚抱住秦敛的胳膊默默地收回去,眼观鼻鼻观心地端起茶盏喝茶。我本以为秦敛会和赵佑仪很熟络地聊上半天,哪知转眼他的面孔就对准了我,把我的茶盏强制放下,又塞了一块芙蓉玉露糕给我,道:“尝尝这个。”
我盯了一会儿那个糕点,道:“这个……”
秦敛道:“这个?”
我抬起眼望向他:“芙蓉玉露糕也会水土不服吗?还是说,南朝的荷花长得就和月季一样?”
常言道,三人行,必有我师。但这个三人行,至少也要讲讲情愿与不情愿。比如说现在,我就非常不想和赵佑仪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更遑论要从她那里借鉴与学习。她一刻不停地在讲话,讲的还都是小时候她和秦敛的趣事,然而我对他们两人如何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和性格很没有兴趣,所以我现在比刚才在茶馆还要昏昏欲睡。
当曲艺比赛开始的时候,我继续单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但赵佑仪终于停止了讲趣事,目光转向台上,但过了一会儿她又闲不住,转头抓住秦敛的袖子道:“我觉得这支舞不是很好看呢。”
我埋头趴在桌子上,面朝地面无声地呻吟。然后我听到秦敛笑了一声,再然后他摸了摸我后脑勺的头发,悠悠道:“熙儿怎么看?”
每次他一这样称呼我,我就浑身寒毛直竖。然而似乎还有人比我更惊恐,我一抬头就看到赵佑仪大睁着一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瞧着我,就好像我是什么无敌得不可战胜的怪物一样。
我回避掉她的目光,决定实话实说:“其实我没怎么好好地看……”
秦敛道:“你至少还看了开头。”
“好吧,我是看了开头。”我磨牙道,“但我自己就才疏学浅,还是不要点评人家了。”
秦敛交握着双手,若有所思道:“我记得苏国二公主十五岁的时候好像就写过一篇关于舞曲的文章,还被苏国的舞姬们当做了范例来学习。”
我忍住想要咬死他的想法,道:“这个舞姬的衣服还是比较华丽的……”
秦敛嘴角弯出一个弧度,眼神似笑非笑,捏了捏手中折扇,朝我这边稍稍靠过来些,他还没发话,我立刻闭着眼开口道:“这个舞姬技有余情不足,但可塑潜力很大,将来如果加以练习,必定会有所成。这样说总该可以了吧?”
我最后一个字还没有收尾,很快就有一小块东西被塞到嘴里,仔细一嚼,竟是十分地道的芙蓉玉露糕的味道,我很快睁开眼,秦敛已经转了头重新去看戏台,而原本赵佑仪坐着的位子上已经没了身影。
我咦了一声:“人呢?”
秦敛头也不回:“看台上。不要管那些有的没的。”
说到底这种曲艺比赛的举办只是一个噱头,真正的目的明显是为了让这些达官贵人心甘情愿地掏银子。因而唱得好不好并不是最主要的,美人够美才最关键。而美人们显然也深谙此道,一个个都是吊足了看客的胃口,眼含秋水却又半遮半掩,衣服领口极低却又有一串串珠宝挂在胸前,风情从眼角蔓延到指尖,无一不醉人。
然而这毕竟只能吸引男子。对于我来说,看这些美人还不如看秦敛更有吸引力。
单纯从容貌气质讲,秦敛长得一点也不让人讨厌。尤其是当他敛起眉眼不再似笑非笑的时候。象牙玉冠,翡翠佩腰,眉眼鼻唇笔笔精工,举手投足沉静从容,自带一种恍若天生的精彩。
我虽然无法认同他的其他种种,但却无法否认秦敛是我见过的最为好看优雅的男子。
我不知不觉地盯住秦敛的那张面孔看,直到他侧过脸冷不丁地问我一句:“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太低沉了,让我瞬间里一点警觉心都没有产生。我仍旧在双手托腮望着他,无意识地就把话脱口而出:“在想你长得比较秀色可餐……”
说完我就清醒了,一颗心脏差点没有跳出喉咙,心里直后悔为什么理性总比直觉慢半拍。赶紧坐端正了,十足小心地看着他。
秦敛的动作果然顿了一下,眼皮果然跳了跳,抬起眼就想要捉我的手腕,被我手疾眼快地藏到了桌子底下。他不冷不热地瞧了我一眼,捏了捏折扇,平静道:“把手伸出来。”
我把桌子下的手指都缩进了袖子里,小声道:“你不可以打人……”
他挑起眼角,道:“打了会怎样?”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把手伸出来,然后使劲地闭住眼,做最后一丝侥幸的挣扎:“在这个地方打人,有损你当朝储君的身份。”
片刻后我听到秦敛轻轻笑了一声。他的轻笑声传进我的耳朵里,就像是几片羽毛拂过心尖,让我整个人都微微颤了一下。我把右眼睁开一条缝,见到他正斜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瞧着我,嘴角又恢复了似笑非笑,但明显没有要打我的意思。合着刚才又诓我。
我干脆把眼睛都睁开,摞了双臂趴在桌子上数他折扇上的螺钿玳瑁扇骨,没想到秦敛也跟着俯身,道:“这个曲艺比赛就这么无聊?”
我愤然道:“无聊到天山鸟飞绝。”
秦敛转眼看了看台上,又道:“那我们走吧。”
我哎了一声,道:“这才唱过去两个,你就要走了?这么标致的美人多欣赏几眼也是好的啊,你看看现在台上这个,明眸善睐唇红齿白,腰如春柳手若柔荑的……”
秦敛横了我一眼:“我不是来看美人的。”
我道:“难道说这里除了美人还有别的可以看的啊?”
“话可够损的。”他低笑一声,把我从椅子里捞起来,不由分说就要往外走,一边道,“我是来等人的。”
“那人没等到你就要走吗?”
秦敛微微一笑:“我觉得,人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直明明坐得好好的几桌人突然站了起来,并且在我眨眼的工夫里就已经掏出了明晃晃的匕首,直接而迅疾地朝着秦敛刺过来。
我还是头一回遇到刺杀这样的事情。在苏国时苏启也曾遇过刺杀,只可惜我无缘亲眼得见。只记得据苏启后来评点说那单枪匹马的刺客实在是有些不聪明,肯定是以貌取人过了分,以为苏启长得瘦瘦弱弱就一定武功不怎么样,但其实苏启虽然长得一副文人书生样可他的武功却是很了不得的,并且他的暗卫也都不是吃素的。再者苏启正当青年,反应也敏捷,所以在躲开了第一刀后,接下来的结局显而易见,苏启安然无恙,刺客被当场活捉,酷刑审问无果后又被五马分尸,并且拎到城门口悬梁一个月。
假如今天这刺杀的主角不是我的夫君,以及殃及池鱼的我,我实在是很乐意隔岸观火看一番的。只可惜我正是那当事人之一,而这回刺客并未单枪匹马,而是群起而攻之,并且每个人都目标明确,悄无声息,刀锋亦果决,从我的眼光看,这实在是一群很优秀的职业杀手;而秦敛怀里又有一个对武功只懂理论不懂实践的我,这就变成另一个很大的麻烦。如果他弃我而走,那以坊间传闻的剑术实力,逃过这一劫应该是没问题,只是弃我而走后遗症也不少,比如说和苏国的交恶就会变成很头疼的棘手事;可是他若硬要拖家带口,那胜负高下实话讲着实难判,我和秦敛就这样当场毙命也并不是没可能。
只是事后我才想到,我竟然在性命不保的情况下还可以电光石火之间客观而冷静地想到这么长远的问题,我自己都很佩服自己。
当时刺杀的后续是,我的头被秦敛按在怀中,眼前除了他的淡青色长衫之外什么都没有,而我的后背被他用手肘紧紧压住,并且我不得不环住他的腰,因为他的脚步在移动;他手中的折扇起了大作用,我可以感受到他在用力,耳边折扇的风声就如剑风一样凌厉,我很想看一看他如何用一把折扇就以一敌十,只可惜我不能动;而等他终于松开我的时候,刺杀事件已经收尾,而秦敛呼吸沉稳,毫发无伤且神色淡然,明显是胜利者。
我没睁眼都能闻到血腥味。刚刚酒楼里一片兵荒马乱,如今倒是静得出奇。我回头一望,发现酒楼里果然一片狼藉,桌子椅子倒了一片,碟子盘子碎了一地,而在场的除去刺客暗卫秦敛与我以外再没有其他人。如果我是这家酒楼老板,大概我都快哭了。
地面七七八八横陈着数名刺客的尸体,此外在一名暗卫的刀下还有一名活着的。只是这一个虽活着却并不是完整的,脸上鲜血淋漓,满身血肉模糊,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我再环顾一圈,才发现此刻站着的人里除了秦敛和我之外,每个人身上都沾着或多或少的血迹。于是我很怀疑秦敛和暗卫是否是这样分工的:秦敛负责用折扇像拍黄瓜一样把刺客拍晕,暗卫则负责像切西瓜一样对着脖子切下去。
场面实在太惨烈,我双手捂住眼睛不忍再看下去。接着感觉到秦敛绕过我腰际的手收了回去,然后是脚步离开的窸窣声。我把指尖张开一条缝,光线透进我的眼睛,我看到秦敛在那刺客前面停下来,敛声问:“谁主使的?”
刺客眼中很怨毒,这很可以理解。没人能在同伴被砍死自己被活捉的时候还是有什么好心情。他很努力地一挣,想要挣脱暗卫横在他脖子上的刀,与面前不到一尺远的秦敛拼死一搏,然而终究没能成功,最后还是只能恨恨地瞪着他。
秦敛站在原地轻轻一笑:“不说也没关系。我本来还在发愁,现在真该谢谢穆国国君,光天化日之下敢于行刺南朝储君,这罪名可足够出兵的了。”
所以说,秦敛这个人真的很讨厌。不懂见好就收,还要得寸进尺。那刺客显然受了他刺激,瞳孔蓦地睁大,又要和秦敛拼命。
只不过他自然又是失败。很快又被暗卫踢了一脚,下巴磕到地上,脸上流血更甚。
我曾听苏启说,身为一名合格的刺客,如果不幸被活捉,那他最该做的事应该是像被逮住的麻雀那样一头撞墙决绝而死。我从这个刺客的眼神和表情来判断,他应该是一名合格的刺客。而很快他也验证了我的想法,他终于认了命,并且转变了想法,直起腰,用迅雷不及的速度凑到了刀沿边上,眼睛一闭打算抹脖子自杀,只是……再次没有成功。
身后的暗卫一记手刀很痛快地砍在了他的后颈上,于是他很痛快地晕了过去。
我们终于离开酒楼回宫。秦敛在马车里又恢复了闭目假寐的模样。我如上次一样再次被迫坐在他的腿上,他的一只手松松揽住我的腰,另一只屈起手肘支着额头,长长的睫毛一根根地弯翘不动,姿态慵懒放松,仿佛刚刚那场刺杀早已如浮云远去。
我很仔细地看他的那只手。手腕清瘦,手指修长,此刻正用食指中指指节抵住额角,无名指小指曲出一个懒散的弧度。客观来讲,实在是很优美的一双手。
可是除了优美,我实在无法把它跟力量和速度联系起来。我可以想象秦敛嘴角含笑慢摇折扇的模样,也可以想象他收起扇柄敲我头顶的模样,但无法想象他用一把折扇主持杀戮的模样。
不过按照话本定律,秦敛既然身为有品有貌又有名的风度翩翩佳公子,那么他无论做什么都是潇洒和精彩的,更遑论用折扇收拾刺客这样想一想就觉得优雅和脱俗的事。所以他当时的表现必定是无懈可击的,必定是面色从容镇定,不发则已一发惊人,出手必见血,见血必见尸的。
只是说到底我终究还是无缘得见,所以越想就越觉得遗憾。我看看他的手,又看看我的手,忽然我的手被一把握住,手心还被捏了捏,一抬头,秦敛已经睁开眼,又恢复了似笑非笑的惯常模样。
他醒了就没有什么好事,开始把我的手当成面团一样翻来覆去地揉来捏去。
我吸了一口气,忍住要发作的想法,道:“刚刚那些刺客……”
“嗯?”
“那些刺客真的是穆国国君派来的吗?”
秦敛漫不经心:“不会有错。”
我弱声道:“可是你仇人那么多,怎么就肯定……”秦敛抬起眼皮不冷不热地瞧了我一眼,我立刻改口,“好吧,那你怎么知道今天会有人埋伏在酒楼要杀你?”
秦敛好笑地看着我:“我就是知道。”
他分明不肯正面回答,我放弃继续问下去的欲望,扭过身去撩马车帘子,被他一把捞回去,道:“马上就到宫门了。”
他的话音落下,十多声马蹄声响起,接着果然隔着车帘传来了宫门吱呀打开的声音。秦敛在我的手心使劲一捏,我呀了一声,扭头怒视他,他不急不缓道:“公主殿下想知道内情?”
我亦不急不缓道:“公主殿下对内情才不想知道,公主殿下就是想知道太子殿下明明知道那里有刺客,为什么还非要一起拖上个武功半点不懂的公主殿下去当个拖油瓶。”
秦敛接着不急不缓道:“公主殿下言重了。公主殿下现在不是好好的?”
我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重重地哼了一声,梗着脖子仰头看车顶,被秦敛又捧着脸颊掰了回来。
我继续怒视他,没想到秦敛开始解我领口的扣子,他的手指真灵巧,我只是睁大眼的工夫他就已经解开了两粒,我顿时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干什么……”
秦敛瞥了我一眼,凑近一步,嘴角似笑非笑道:“你说我想干什么?”
我拼命向后仰:“这、这是马车……”
秦敛忽然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块铜钱大小的东西,摊开手心,但还没等我看清就又收回去,接着他忽然松开了捞住我后背的手,我失了平衡,吓得立刻抱住他的脖子,然后很快就听到闷笑声。
我眼前一花,随即感到脖子一凉,沁得我立刻低下头,把秦敛塞进脖子里的东西重新捞出来。是一块翡翠玉坠,半透明,鲜艳又温润的绿色,纹着流云百福的图案,嵌在莲花银框中,光是看着就让人很想上手摸一摸。
秦敛单手支额瞧着我,眸子微弯:“还不错。”说罢又倾身过来帮我重新系上扣子,又道,“不准再摘下来。”
这一套动作他做得着实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心跳和呼吸一般。我的嘴巴张了张,他瞧着我道:“想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既然古语有云“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这个时候也应该有所表示。但这块玉坠是秦敛送给我的,而秦敛从身份上来讲是我的夫君,这便又与平常的朋友互赠礼物或者是父皇赏赐奖励不同,所以如何礼尚往来又成了一件难事。虽然古语又有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可是它后面毕竟还有另外两句,“匪报也,永以为是好也”。
然而我和秦敛目前为止,应该只能称作是“匪为好也,以为报也”。鉴于此,这条古语我依旧不能采用,于是不得不再度从我读过的书籍话本甚至是皇家礼仪里搜刮有关“男,女,礼物”的关键词,然而我搜刮了许久,结果还是没有。
所以单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死读书读死书真的是没前途的一件事。
秦敛还在等着我搭话,我瞄了他一眼,只好老老实实道:“对不住,我想不出应该送你什么东西。”
他脸上的表情我实在无法形容,看起来像是在忍笑,又像是在咬牙切齿,又像是在无奈。但我觉得大概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因为这三种表情任何一种出现在秦敛的脸上都应该算是奇迹。秦敛平时一块三尺冰冻脸,极少能弯起嘴角真正笑一笑,就更加不会忍笑;他又是当世出了名的风度翩翩贵公子,身为低眼敛眉间醉倒一半南朝女子、微微一笑间就醉倒另一半南朝女子的人,绝不会做出咬牙切齿这样有失身份的事;并且秦敛一向既懂得以德服人也懂得以法慑人,表面谈笑风生斯文淡雅私下阴险狡诈手腕多端是他最擅长做的事,所以最不可能做出的就是无奈表情。
他低头瞧了我半晌,话说出来似叹非叹:“你倒是挺诚实……罢了。”
第三日,秦敛出征。圣上和皇后亲自送行。
我亦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他。秦敛身着铠甲骑在高高的马背上,往日惯常持扇的手此刻正松松地握住缰绳,面色肃然,只一扬手,前一刻还陈在地上的刀戟便已被兵士整齐划一地握在手中。
他这个样子与往日又大相径庭,而一如既往的是他依旧镇定从容。
理论上来讲,这并不会是一场很艰苦的战役。南朝大兵压境,穆国成为囊中物只是时间长与短的问题。尽管穆国地势易守难攻,山地崎岖,对于习惯了水路和平地的南朝人来说,这实在不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并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大概还是秦敛第一次领兵山区。但是秦敛昨天晚上告诉我,他会在二十日之内回来。
父皇曾评价秦敛,说他是个目标明确、意志坚定、头脑冷静、思想睿智的人,也是个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做得风生水起的人。生为太子,是他的幸,大概也算是皇室的幸。而倘若天意并非如此,倘若秦敛是生为外戚,那南朝大乱也并非没有可能。
父皇看人很少有错。那么既然秦敛说会在二十日之内回来,那就必定可以相信他会在二十日之内回来。
秦敛出征的前一晚,他从身后拢住我,手指一寸一寸抚摸我的皮肤,遇到肉多的地方就会停下来轻挑慢捻,我想躲,反倒越发贴上他的后背;而他的鼻息拂过我的头发我的后颈,温热而均匀,我尽管十分昏昏欲睡,但这一切都让我睡不着觉。
我在心中叫苦不迭,但不敢反抗,因为他这分明就是变相的惩罚。都是因为他在睡前多嘴地问了一句“我出去穆国你会想念我吗”,而我更加多嘴地回答了一句“应该不会吧”,于是秦敛就开始了一整个晚上的折腾。
临近天明的时候,他即将出征,而我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我抓住他的手虚声道:“太子殿下……”
秦敛懒懒地应道:“嗯?”
我翻过身,努力睁大眼,很诚恳地望着他,很诚恳地对他道:“你此去穆国,我会想念你的,我一定会想念你的。我说到做到。”
秦敛一夜没睡,眸子依旧清明湛然,此时单手撑起额角,手指卷上我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道:“那你打算怎么想念我?”
我想了想道:“我会日日夜夜都向佛祖祈祷,祈求你早日平安归来。”
秦敛笑了一声:“别跟我谈佛祖,我不信那个。换一个。”
我又想了想,道:“关于夫君出征,妻子在家若想念,就该日日烧香拜佛盼君归,话本上就是这么讲的啊。哦对了,还有一种,就是日日拈针女红,可惜我不会女红,没法给你织锦袍。这就没有办法了。”
秦敛瞧了我一眼,微讶:“你竟不会女红?”
“不会女红又不在七出之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啊……”我理直气壮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觉得咱们还是跳过去吧。”
秦敛瞧着我不作声,我再接再厉:“哎呀,你听外面有公鸡在打鸣,你要起床了。”
秦敛瞥了我一眼,道:“宫中没有养鸡。”
我:“……”
我本以为这个话题就讨论到那一晚为止,但我没想到秦敛如此锲而不舍,他出征后的第二日我便收到了一只信鸽,脚踝处绑着秦敛的来信,打开来是沉稳内敛的漂亮字迹,全信寥寥几字,全部用来嘱咐我好好抄写《四书五经》,以表达我对他承诺过的思念之情。
我无法想象出抄写《四书五经》和想念秦敛有什么联系,想了半天想出的唯一共同之处就是这两件事都是我不想做的事。并且我觉得很奇怪,秦敛在千里之外呈给圣上的奏折走的都是八百里快马加急的陆道,为什么他不能将给我的信件也一并交给信驿,偏偏还要另外委托信鸽这样的航空道。
并且我一直觉得信鸽是一个很神奇的物种,于是我提笔回复时,绝口不提《四书五经》,而是满篇都关于信鸽的种种疑问:这个信鸽飞那么久就不会觉得饿吗?它怎么知道要飞到哪里去?如果你蒙着面改了装,它也能像狗一样把你从人群里认出来,然后把信件交给你吗?
……
如此种种写了一整页,我托信鸽再送回去以后,秦敛大概被我的行为闪到,连续五日都没有再送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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