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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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像千年修行的白蛇,落身红尘,化名阮玲玉,是为了能在世间遇见一个爱她的人。
她初遇见他时,也曾如西湖上烟雨茫茫的美,美却美得让人生薄凉,如金玉透着微寒、却光芒动荡。
每一次相遇都是两情相悦容易,每一次相遇都是与子偕老难。
初见时温柔的时光早在蒹葭苍苍的岁月里作下了埋伏,只等她步步走入陷阱,便举戈扬刀,一跃而起,只陷她入无法转圜的绝境。
她也曾遇见了很多爱她的人,但都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爱,她站在花海里看灿烂情关,她曾经以为的爱人忽然化为毒蛇噬来,她抽刀断翼,沿血路而逃,逃回修行的深山……
她来,是为了世间有爱而来,她去,是为了世间无爱而去,千寻百度,遇见疑似爱的,就毫无保留地展开花身,去勇敢地接受爱的雨箭的痛击,直至粉身碎骨,才碎心而去,另寻一个花季。
她怀着对人世的期待、对人世的欢喜淌过三千弱水而来,却遭遇暗河伏流,溺情入水,终在千山万水行过后,疲惫地搁浅,水一旦流深,就渊墨无声,情一旦搁浅就分崩离析。
情爱,是最美的炼狱,是最残酷的炼金术。
她坚信的人间的盟誓,终是过眼云烟,她曾经最美好的时光,成了她记忆不敢溯回的陷阱,她茧足红尘千山、人间二十五年,不过是站在爱的倾城上,独自舔伤,再悲伤地长啸一声大空无色的皓月。
来的时候,想好了要找一个天长地久,但在这白驹过隙的人世里,她何处去找那个陪她天长地久的人,人生瞬华一谢,终究难遇,难遇千年千寻的,那个人。所以才要早早归去,早早轮回,在世间多经行几次,就在人间有多遇他的可能。
当太阳为别人升起,而她却只听得杜鹃谢词,唤她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初见已是难言的前尘,再爱已是难予的期许,把人间一遭、花粘不落的恩义,一手摘尽,双手奉还。离去的长亭,有人间的爱委身谢礼,为这个为爱而祭身的女子,人间兵荒马乱的岁月里,还有她捧着为爱而来的一颗痴心,来这急景荒年里,不合时宜却动人心魄引人侧目地行过。
手捧的初心,纯洁清亮,一如初见的纯美,用她一世的烟火、三生的迷情换来。
她为爱而来的世间生如夏花灿烂,她为爱而去的人生死若秋叶静美。
她就这样去了,十万爱她的人挽留她也引不来她回头,不是她想要的爱,她便随时停车,随时下站,把爱消失的地方当作终点站,求爱无爱,便求死得死,也是一场壮丽的完成,没有回程的时间,没有前行的方向,此去,入春、入夏、入秋、入冬、得风、得霜、得雨、得雪,都只留人间自己独酌,而她再不会将自己的心捏成罍去盛此间人世的情缘。
当死亡袭击蝶身,羽身还给沧海,留着眸底的泪水含着人世的三千弱水的恨憾。
她千里迢迢化婴而来,却在此生,只写了一个序言:“生如夏花灿烂 死若秋叶静美”。
【初见】这个词,就像一朵花,所有美好的一刹那毫不顾惜地绽放,清新的、纯洁的、连呼吸都是美的,是清晨的露垂芳草,银镀了美好时光。就像汉武帝和阿娇的初见,就让一个孩童发志,君临天下时,当以金屋贮阿娇。就像唐明皇与杨玉环的初见,便于七月七日夜,在骊山华清宫长生殿里盟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然而,人生怎么可能只如初见呢,除非故事根本没有开始。就像李碧华说的:“这便是爱情:大概是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蟑螂、蚊蚋、苍蝇、金龟子……,就是化不成蝶。并无想象中的美丽。”就像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故事没有开始,一切还停留在最美的时光,如刻舟求剑的人,剑落在了最当初,却要在自己岁月的行舟以刀镂痕,是为不忘,是为铭记,但记住了,却永寻不回初遇初绽还没有劫后的伤伤重重时,所以纳兰容若要怅惘地吟出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如果时光可以定格,是不是定格在最当初,最当初,初到以为世界伊始那么久,我们还有过爱情……
穿着白色斜襟喇叭袖小褂、青色过膝子裙的校服的她,从乍浦路张家大院的后门悄悄踏进去,去看望母亲,迤逦走进这白璧青瓦的大户人家里,宛若百合花一样的她遇见了他,以前他们早就遇见,她怯怯地跟着母亲在张家大院做事,那时她是个8岁的孩童,而他是个14岁的懵懂少年,尚不知情为何物,只骑着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而她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如今他再骑着竹马来,他看见了她,曾经的青梅已是百合花一朵,于是他变作了她骑着竹马的王子,她变成了等着被他拯救的灰姑娘。
梁思成和林徽因也是这样的遇见,“父亲大约十七岁时,有一天,祖父要父亲到他的老朋友林长民家里去见见他的女儿林徽因(当时名林徽音)。父亲明白祖父的用意,虽然他还很年青,并不急于谈恋爱,但他仍从南长街的梁家来到景山附近的林家。在‘林叔’的书房里,父亲暗自猜想,按照当时的时尚,这位林小姐的打扮大概是:绸缎衫裤,梳一条油光光的大辫子。不知怎的,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门开了,年仅十四岁的林徽因走进房来。父亲看到的是一个亭亭玉立却仍带稚气的小姑娘,梳两条小辫,双眸清亮有神采,五官精致有雕琢之美,左颊有笑靥;浅色半袖短衫罩在长仅及膝下的黑色绸裙上;她翩然转身告辞时,飘逸如一个小仙子,给父亲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于是当几年后,他们在最好年龄的时候再度相遇,当时少年春衫已是白衣书生,当时少女已初长成,碧玉年华,两人相对笑如轻落的桂花,那种美好,月出惊山鸟。爱情经住了似水流年,终逃不过此间的少年。他们相爱了,一辈子。
而阮玲玉遇见张达民的时候,他跟梁思成一样,正是个懵懂少年,见惯了脂粉之姿,突然遇见此天然少女,顿被素面佳人,晴天霹雳,劈开了心怀。
而张达民遇见阮玲玉的时候,她跟林徽因一样,此是幽贞一种花,淡然素静,宛若幽兰一片冷处浓。
但他不是梁思成,她也不是林徽因。当年他们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怎奈何,如花美眷,终不敌,似水流年。
多年以后,面对爱情一地狼藉的结果,若说无缘,缘何相聚。若说有缘,缘何相恨。缘起缘灭,致情生死。
她曾经庆幸遇见他是多么的好,如今,她恨,恨当初要没遇见他该有多好。人生就是在此遭遇了埋伏,从此开始一生的劫难。
彼时,他们相遇,他爱上了她,她惊艳了他少年裘马的时光。
彼时,她是他家仆妇的女儿,母亲辛劳做事,只为供养她可以在崇德女学读书,读的是舞蹈科和英文科。
那时,她15岁。出生于上海,父亲已因肺病去逝,去世时她6岁,父亲一直都叫她凤根,因为她有一双美丽的丹凤眼。
后来,她的母亲就到了张家做佣人,虽做佣人,却努力供养女儿读书,先去的私塾,有了自己的学名,叫阮玉英。
望女成凤的母亲看私塾里学不到大家闺秀的做派,在十里洋场的上海算是落伍了,第二年,就送女儿去上海有名的崇德女子学校。那时,张家老爷子正是崇德女校的校董,所以阮玲玉得以半费优待入读。
她的同学回忆她在崇德女学读书时:“她既不漂亮,又不摩登,不过脸上几点细麻麻得很俏,态度也生得风骚一些,尤其是那一双眼珠,滑溜溜的真摄人魂魄。”阮玲玉因为小时候出过天花,脸上留下几点小麻子,倒更显得她萝莉可爱。
而阮玲玉所在的电影公司联华公司则形容少女时的她说:“亭亭长成,琼葩吐艳,朗朗照人,虽荆布不饰而韵致嫣然。”
此时,她是个爱美的少女,母亲说她时常:“饰簪环,对镜自照,恒坐半日。”就像那胡兰成说张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
张达民,这纯情的公子此时遇见了这蓓蕾般含着梦的少女,就像是那柳梦梅和杜丽娘在梦里相遇,那杜丽娘问:“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这柳梦梅说:“小姐,咱爱煞你哩!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而他们之间确实也因游园而起,到最后确实也不过是场惊梦,阮玲玉确实也如杜丽娘为梦而亡,只是她不会等,也永远等不到多情的柳梦梅来挖坟让她死而复生。汤显祖说:“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红尘俗世里没有一段感情值得她来世再来,陌上逢却再少年。
那个时候,为了追阮玲玉,张达民知道阮玲玉喜欢去虹口的昆山花园里看书,张达民便常常装作偶遇一般,与她惊喜相见,让她误以为天生都为有缘人。于是在张达民苦心积虑地追求之下,不久他们就相爱了。
阮玲玉大红大紫后,阮玲玉和张达民一致对外说他们的初识,是张达民的一场偶遇,于是惊为天仙,而后猛烈追求,终成眷属,阮玲玉这么跟记者说:“与张达民认识,就在16岁那年,起初是同学介绍的……”
他们约好了一起撒谎,说他们的相识,始于一场偶遇,或是同学介绍认识,而不是她是他家佣人的女儿。虽然后来张达民一直以要公开阮玲玉的出身要挟过阮玲玉,但他始终没有付诸实施,就是阮玲玉去世后,他贩卖他们的爱情故事,写了他和阮玲玉的传号称“事事实在,句句真话”的《张达民口述阮玲玉正本》,他依然坚守这个秘密,只说:“张家住海宁路,阮住乍浦路,二人不时在路上撞见,进而相识,更进而为友谊。”把这个秘密说出来的是,阮玲玉死前最信任的导演蔡楚生,当时她觉得她跟蔡楚生一样都是穷苦人出身,同病相怜,便把深藏在自己心中的这个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他。1957年,在佳人已珠沉玉陨了22年时,人们以穷苦出身为荣、以富人出身为罪的时代里,蔡楚生导演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了:“她在16岁时即被一个浮浪狂悖的官僚子弟所占有(此人为她母亲所服役的主人家的少爷)。”人们才知道阮玲玉藏了一生的秘密,而此时,阮玲玉已不会再因她的出身而受到歧视了,所以蔡楚生导演替她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了,初身得以还原,一生便已完整。
据说张达民还替阮玲玉改了名,当时她叫阮玉英,张达民跟她说,有一个同名的女子被遗弃了,觉得还是把这名字改了好,于是阮玉英就成了阮玲玉,他的阮玲玉,他一生为占有她而不惜毁了她。
张达民似乎预感到了阮玲玉被遗弃的命运,以为自己可改变天命,为她改了名,而自己确实一生也不曾遗弃她,但也未曾好好待过她,兜兜转转,爱终经不住流年变幻,一切终改写不了阮玲玉为爱而亡的命运。
张达民与阮玲玉相爱,很快就被张达民的母亲知道了,她力阻二人交往,无果,便将阮玲玉的母亲赶出了张家。
而此举更激起了张达民王子为拯救灰姑娘而迸发出来的激情,他瞒着家里,安排阮玲玉母女住在北四川路鸿庆坊的一个宅子里,而阮玲玉也为张达民不顾家族反对而要跟自己在一起的决心感动,于是与他同居了,他们想用同居造成婚姻的既成事实。
而阮玲玉也主动退学,离开了崇德女校,这年她16岁。
后来她跟《现象》杂志的记者说:“与张达民认识,就在十六岁那一年,起初是同学介绍的,那时我的意志还薄弱,同时,年岁也究竟还轻,所以认识不多久以后,受不起他的欺骗,两人便实行同居啦。张达民原来是一个世家子弟,他并没有什么固定的职业,一天到晚净是在赌场里混着日子。因此,同居了数个月后,由于他自己在经济上的拮据,便对我断绝了生活上的供给。自然,人是求生存的动物,为了生活,没办法,便决意加入明星公司自谋独立。哈,那时每月月薪只五十块钱。”
只知享受生活的纨绔公子终抵不住现实的困顿,当没了金钱来供养他们的爱情,爱情便开始衣衫褴褛,破绽百出。
而阮玲玉是不甘他们爱情的山盟海誓被贫困消磨填平了去。她决定自己来承担起养家的责任,于是她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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