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讲台上，原本面容清秀、身材窈窕的女生与往日相比好像消瘦了不少。连日来，她都穿着一身黑色，眼神黯淡得和窗外的天空一样。

北方的天气，一到这个时候，空气中便会漂浮着无孔不入的尘埃。起风的日子，用肉眼就可以轻易看到被风扬起的暗黄色尘土，不禁让人觉得连同身上也好像沾满灰尘。

春天，是人们要在厌恶的情绪中强撑过去的季节。

最让人不解的是，予菲一直不理解政治课为什么会安排在下午，学生没法提起精神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毕竟，政治课本来就是一门相对无关痛痒的科目。

她的手撑在讲台上，失神地望着讲台下摆放整齐的课桌和埋着头写笔记或是看小说以及偷着碎碎念不知在说着什么的学生，嘴边不禁浮现一抹苦笑。

不知过了多久，予菲感到眼睛有点酸，眼前的画面都模糊起来。

好像转换了空间一般，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所有动态的事物都如同慢镜头般慢了下来。

予菲忽然被讲台下的一个穿着不合身的校服的女生所吸引。

待予菲仔细看了看，她瞬间惊恐地睁大眼睛。

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这不就是自己吗？！

予菲怔怔地望着女生的脸。

那张脸苍白如纸，眼眸漆黑，嘴唇轻启，正哀怨地说着什么。

予菲看不清，便试探着往前了一些，只见那女生微微侧着脸，柔顺的直发搭在肩膀上，那挂在脸上的东西，是什么？是眼泪吗？

可是那张脸，怎么会如此陌生？

咦，那女生身后的是谁？予菲努力地看去，那是阿奇——永远都单纯得只有一根筋的阳光少年。他旁边站着的那个清秀白皙的男生，被光包围着，淡淡的笑容曾经迷倒好多人。那，那不是雪夜吗？那个挽着洛雪夜的女生和自己好像。不对，那不是自己的脸。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咔嚓”一声，玻璃杯应声破裂，霎时间水花四溅。

站在讲台前的予菲心一惊。整个教室在那一刻变得悄无声息，几十双眼睛都汇聚到她一个人身上。

予菲这才缓过神来，手足无措地蹲下身把玻璃碎片拾起。

热衷于八卦的学生们已经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也有女生从座位上站起身，好心地上前去帮忙。

“菲学姐，你没事吧？”女生话音刚落，发现眼前低着头的学姐脸上滑落一滴泪，停留在下颌处不到一秒钟，砸在地上快速绽开变成水墨。因予菲散着长发，遮挡住了脸庞，所以待她抬起头正要开口说“没事”的时候，女生已经抢先一步，惊讶地说：“学姐，你怎么哭了？”

若不是女生这句话，予菲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掉了眼泪，她急忙用手擦去。

前排的学生听到这句话，连忙转身和身边的人讨论起来。

“肯定是和雪夜学长有关啦！”

“对啊，发生这样的事情，怎么还可能有心思上课啊！”

“学姐已经很坚强了，要说学校应该给她放几天假的嘛！”

“又不是直系家属，怎么可能放假，而且她是代课老师啊。”

“话说我之前有听说，好像雪夜学长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女生啊！”

“也就是说菲学姐不是雪夜学长的真爱？”

“你乱说什么！”

“唉，你们都别乱想了啊，总之，她很可怜吧。”

教室内的嘈杂声不可抑制地越来越大。

予菲这才注意到，课堂秩序已经因为自己的缘故混乱不堪。

她吸了口气，笑着和身边的女生摇了摇头，示意她回到座位，随即整理了下情绪，重新回到讲台上，用弯曲的食指骨节重重地敲了敲黑板。而她手指上，还残存着玻璃片划过的伤痕，连同碎片上残留的滚烫的热水，一起深深地侵入手纹中，化成灼眼的红。

“都别讲话了！”予菲眼神冰冷，扫视了一圈还想再交头接耳的学生们，“不想去教导处的就都闭嘴。”

话音刚落，教室里瞬间呈现出一种不合乎情理的安静状态。

这反倒让当事人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

时间忽然变得难挨起来，空气中流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感。

“铃——”

好在下课铃声及时响起，化解了当前的局面。予菲心里直呼谢天谢地。予菲坚定有力地说了一声“下课”后，她如释重负地在大家的注视下推开教室门，却不想，一瞬间映入眼眸的，是教导主任的脸。

教导主任未到四十岁，总是穿着深色的休闲装，系带皮鞋，还算清爽端正的脸庞上，眼神却总是让人猜不透。

他很明显被予菲突如其来推门的动作吓了一跳，倚着门的身子下意识地微微往后退了一下。

“主任。”予菲定了定神，轻声叫道。

刚才的事情，他应该都听到了吧。

为了不引起学生猜疑，她侧过身把门带上，往前走了几步，靠在墙边，看起来像两个人在走廊上碰巧遇到一样自然。

予菲问：“有什么事吗？”

“你等下没课了吧，到教导处来一下。”主任嘴巴一张一合，脸上的笑容有些虚假。

“嗯，知道了。”予菲抱着课本，点了点头。

临走前，教导主任又上下打量了予菲一番。那似曾相识的容颜，总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作为所有老师中最年轻的，予菲的姿色也过于动人，让人路过时都愿意多瞄几眼。据说年级里有不少男同学给她写过情书，就连男老师也在暗地里讨论过不少关于她的事情。

总之，很受欢迎。

予菲背转过身，依旧可以感受到有炙热的目光一路追随着自己。她从容地穿过走廊，与碰巧迎面走来的其他科室的老师寒暄几句，又笑脸如花地回应朝她打招呼的学生。

在每层楼梯和下层楼梯相交处，都会有两扇小窗以便在夏天通风换气。如今还是初春，空气中尘土飞扬，却不知是谁把窗户全都打开，呼啸而过的一阵风吹起了她散在肩上的头发。予菲低下头，僵硬地继续朝下走着。她脸上的笑意早已褪去，泛着如刀尖般一样冰冷锋利的光。

说来，当初进S中，予菲着实花费了不少力气。

予菲读的是师范学校，在校的时候各科成绩优异，毕业后顺理成章地拿到了教师资格证。其实以她的性格和资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但是她一毕业还是直奔S中应聘。

S中在那个时候已经改为私立学校，不论是学生还是老师，想要进入S中的大门，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众人眼里，予菲是因为念旧，才挤破了头都要进S中。

所谓念旧，其实就是，她也曾在S中就读。尽管之后转学，可她还是很怀念在S中的日子。而且后来，她碰巧遇到雪夜和阿奇，得知他们也曾就读S中学，比自己高一届，就更加坚定了她一定要回S中的心。

一切好像冥冥中自有安排，她碰到了张静修，也就是如今的教导主任。那时候他刚刚从班主任提升到教导主任不久，因他当过阿奇和雪夜的班主任长达两年之久，所以雪夜和阿奇为予菲能应聘成功安排过他们见面。

予菲还记得那是夏末的一天，那天她穿着深色的丝绒裙子，特意露出精致的锁骨，美得让人叹为观止。张静修看到她的那一刻，除了惊艳外，微怔着喃喃自语道：“你长得好像一个人……”

“我知道，雪夜见到我的时候也和您的表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