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所在的这家丰悦办公家具公司驻地在一栋半旧不新的名叫虹阳国际的写字楼内，地处久安市南二环和西二环的转盘处不远。公司在大楼一层正面有近五百平方米的家具展示厅，展厅外墙全部是橱窗式落地玻璃展示区，里面由公司员工李梅专职打理，也就是平时搞搞卫生，有客人来了倒倒茶水什么的，这工作倒也算清闲。

展厅里平时至少会有一位老业务员留着守株待兔地等客户上门。这也算一个好差事，几位业务人员按照私下约定的规矩，一人守一天，包括大家并不太服气的、长一副娃娃脸的业务经理袁超志也得遵守这个规矩。不过这美差还轮不到新人景玉，更轮不到陈锋这个兼职业务员。今天留守的业务员是一口东北话的老乔。老乔名叫乔伟业，是个地道的东北人，正值而立之年。他身材精瘦、眼神犀利之中还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凶光。老乔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平时见客户时都会戴上一副斯文的金边眼镜，来遮挡偶尔流露出的凶光。陈锋心情复杂地下了公交车后，就被老乔看见了。

“小陈，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乔伟业拉开了展厅的大门，老远就对着陈锋打招呼。

“乔哥，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扫不动楼了！”听到老乔和自己打招呼，陈锋便压下郁闷的心情，笑着走了过去。

对于老乔，陈锋也谈不上好感与恶感，老乔的性格虽然有些桀骜和滑头，但对他陈锋倒还算很是客气，虽然这种客气应该是看在他是公司主力设计员的份儿上。不过陈锋是那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格，平时对这个老大哥也很尊敬。

“身体不舒服就在展厅歇歇脚，先别上楼了。你上去就会被小强（设计部经理刘小强）抓壮丁。听说领导刚拿来了个关系单，他那边正忙得焦头烂额呢！”乔伟业笑着将陈锋拉进了展厅。

负责展厅卫生的李梅见陈锋进来，便笑眯眯地对陈锋说道：“我们的大设计师到了，姐给你泡杯好茶！”

“不敢劳李姐大驾，我自己来！”陈锋笑着对李梅说道。

“让李姐忙吧，她一天待在展厅里，不活动身体她不舒服！”乔伟业笑着在洽谈桌边坐下，示意陈锋也坐下。

“小陈你坐吧，老乔说得对，姐这一天待在展厅没多少事，坐一会儿手脚都凉凉的！”李梅推着陈锋坐下，就到了茶水间那边。

乔伟业看着身边这个二十出头满是拼劲的陈锋，心想着年轻真好，就有些关心地给陈锋递了一根烟，笑着说道：“坐车回来的？新买的坐骑呢，丢了？”

“丢了！”陈锋苦笑着说道。

“丢了就丢了，以后别买新车了。你要是真想认真扫楼，二手的自行车就挺好，丢了也不心疼。不过，转行做业务，这就看小陈你这大设计师能不能落下架子了！”乔伟业笑着感慨道。

“那就自行车，我有什么架子啊，从小也吃过苦的，现在这点儿苦，我不怕！”陈锋想了下，便点了点头。

“看来你是真想入业务这一行了！”乔伟业叹了一口气，他自然知道扫楼的辛苦，不过这也是新业务员没有关系网要打开局面的必经之路。回想起自己当初如同无头苍蝇一样，穿梭在一栋栋新建写字楼内扫楼的情景，那些未完全建成的写字楼内脏乱差，不多时就一身臭汗和尘土；在建好的写字楼内和大楼保安捉迷藏，被当成土狗一样追着的经历，让他老乔此时想起还是心有余悸。

“这几天跑得怎么样？”乔伟业拍了拍陈锋的肩膀，一副关心的表情。

“还行，今天遇到了一位做布艺窗帘的业务员，她给我留了几条信息，我一会儿打电话落实一下，看看有没有一条有效信息！”陈锋想起了刚认识的秦晓雅，嘴角不由地露出了笑容。

“这就好，以后遇到其他行业的业务员，只要对方不是真的做家具的，可以交换一下信息，前提是别被同行骗了你的信息！”乔伟业一副懂行的表情，嘿嘿地笑了一下说道。显然这种变相出卖信息的行为，也算是业内不成文的一条潜规则，估计他老乔私底下也没少做过，不过，只要守住底线，大家也就都心照不宣了。

老乔和陈锋说了几句的同时，李梅便端着一杯新茶过来了，又给乔伟业续了杯水，这才优雅地坐了下来，眉毛弯弯地笑看着陈锋说道：“小陈，你好好的大设计师不做，学老乔他们跑什么业务啊，多累啊？！”

陈锋笑了笑，认真地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大体的意思不外是想趁着年轻多闯闯赚点儿钱，免得一个月就拿些死工资，高不成低不就，将来也没出息。当然，他不会说自己想多学本事、多积攒资源为自己将来创业打基础，他陈锋才不会这么笨呢！

展厅这边三人正说着话，陈锋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陈锋见是设计经理刘小强打来的，便有些头痛地接起了电话。

“小陈，你搞什么搞，回来也不知道到设计部来，跑到展厅纳凉啊？”不等陈锋说话，电话里的刘小强又大声地说道：“你还真当你是业务员了啊，业务没跑成一笔就耍大牌了，那以后还了得啊？你要知道，你现在可还是拿设计部的工资呢！这边都忙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在展厅清闲，清闲谁不会呀，啊？”

“我刚回来，这就上去！”陈锋说了一句便挂了电话，对着乔伟业和李梅歉意地笑了一下，礼节性地喝了一口李梅倒的茶水，就拎着包站了起来，同老乔和李梅告辞了。

“小陈在这里连一杯水都没顾上喝！谁他娘的打了小报告？要是让我老乔知道了，大耳刮子扇他！”乔伟业立时眼冒凶光地说道。刚才电话里刘小强的大嗓门儿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是他老乔拉着小陈进了展厅的，现在却让人家小年轻挨骂，老乔脸上自然有些挂不住。

李梅也满面不忿地说道：“那个刘小强说话怎么总是那么难听，大家都是同事嘛，怪不得都说他人品不行！”显然，李梅也听到了刘小强的声音。

“那家伙做事就是有些不地道，设计部三个人，离了小陈就有些玩儿不转了！”乔伟业也说道。

陈锋坐着电梯上了七层，快步走进公司。正在拿着小镜子补妆的前台小姐王萍见陈锋进来后，就放下了镜子对着他勾了勾手指，示意陈锋走到近前，这才悄悄地说道：“刚才小强同志听张总说你在展厅，现在可劲儿地在向顾总和张总告你的状。你啊，被张总抓了现行了，自求多福吧！对了，听说你的宝贝坐骑丢了？”王萍用画着粉红色眼影的桃花眼满是同情地看着陈锋说道。

陈锋暗想：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陈锋闻着王萍身上浓浓的香水味，不由得有些难受，便对着这位八卦女点了点头，转过形象墙向里边走去。形象墙内是一个大开间，是平时业务人员办公的地方，不过此时却没有一个人影，显然业务员们都出去各忙各的了。事实上，业务员们只有在下班的时候才能见到。开间后面和左面临窗的位置便是两排办公室，设有总经理和副总理经室、财务部、设计部、办公室、业务经理室和会议室以及茶水间等，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陈锋刚走进设计部，就听到设计文员、美女杨花在电脑旁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这不是我们的陈大设计师吗？听说您今个儿丢了坐骑，可也不能在展厅内生闷气啊！”

“花姐，您怎么也捉弄起小弟来了？”陈锋无可奈何地说道。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将这位上班端庄、下班酒吧烟熏妆的花姐给得罪了。陈锋这么一说，杨花倒不好意思起来了，她故作生气状说道：“你不在啊，咱们的小强同志就变着法子拿花姐撒气，这会儿还在领导办公室告你和花姐的刁状呢！”说到这儿，杨花向着总经理室贼兮兮地看了一眼，又小声说道：“花姐可是过去偷听了，一会儿说你陈锋不务正业，一会儿说你家花姐什么都不会，说他这个设计部经理都没法儿干了。所以啊，花姐是受了你的无妄之灾，花姐比窦娥还冤啊。”

“花姐，这个不能怪小弟啊！”陈锋坐在杨花对面的电脑桌前，陪笑说道。

“知道，花姐不怪你！”杨花见陈锋低眉顺眼的，便拿起了大姐大的气度摆了摆手，然后一边歪眼盯着斜对面的总经理室，一边说道：“顾总拿回来一个机关单位的项目，二十三层的主楼，还有两栋裙楼、一栋十六层的附楼，三天后要拿出CAD图纸和家具配置方案，咱们小强同志弄了一上午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看得顾总受不了，他自己也抓瞎！”

“有电子版的基建图或者装修图纸没有？”差不多小四栋楼的设计图纸，陈锋也感觉到有压力，要是没有基准图纸的话，他自己晚上就又得熬夜了。

“有，U盘就在这里。但咱们小强同志却不知道怎么把装修图的管线和消防符号去掉，家具也是一转轴侧图就看不清了，被顾总问急了，他就说是用不成！”杨花不屑地说道。

陈锋闻言便松了一口气，从杨花手中接过了U盘，把里面的资料复制到他自己用的电脑上，一看之下才明白刘小强为什么抓瞎。因为装修图是用圆方装修设计系统做出来的，并非标准的CAD图纸，刘小强不会做效果图，更不会用圆方装修设计系统，所以才抓瞎了。刚开始做设计的时候，这个问题也困扰过陈锋好一阵儿，最后还是他在网上下了个盗版的圆方系统软件才解决了。虽然盗版的软件很多功能不能用，却能使用图层功能将一些家具图纸中不必要的符号和管线等东西删除，再转成CAD标准图就可以了。

“可以用的！”陈锋笑着对杨花点了点头，这可以省出他一笔一画对着蓝图画楼层基础框架的时间。以他的速度，三天时间不用加班便能轻松地一个人完成这些设计任务了。

“人家小强同志刚才还让我到客户那里联系装修公司，要重拷一份图。花姐知道你能弄好，就没理他！”杨花得意地笑着说道。她可知道陈锋，再不标准的电子图都能几下弄得干干净净，自然不愿意跑冤枉路去看装修公司的脸色。而且，陈锋做方案又快又美观，大单子还会附上领导办公室配置家具的3D渲染效果图。那个刘小强又会什么，还整天说她这不会那不会，典型的恶人先告状。若不是她杨花和顾总是亲戚关系，说不定早被这该死的小强同志整得在公司待不下去了，所以，杨花的心里也对刘小强充满了强大的怨念。

“花姐英明！”陈锋对杨花竖了竖大拇指。

“嘘，小强同志出来了！”杨花将手指伸到性感的红唇前，小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