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西双版纳南糯山:做一回采茶人
-
来到云南后,我和在路上认识的驴友多多与黑娃结伴旅行,在西双版纳住在热心接待沙发客的李大哥家里,听他说附近南糯山是普洱古树茶的原产地,而且最近急需采茶人,包食宿还有工资,于是我们决定上山去采茶,就算不能挣到旅费,单是体验茶园风情就足够让人兴奋。
第二日清晨从景洪搭了一辆顺风车,很顺利地抵达南糯山脚下,看见一个巨大的牌匾,上面写着“古茶第一村,南糯山”。
沿着山路往上爬,空气清新,就连迎面而来的春风里,都夹杂着茶叶的馨香气息。鸟叫蝉鸣,以及各种小动物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幽深的山谷里。山下无比炎热,但越往上走,愈加凉快。
爬山是相当累人的,我们三个人在山路上只走了半个小时,就开始气喘吁吁,再者,还背着重达三十千克的背包,走山路便更加困难了。我们坐在山路上休息,本来打算走上去的,不过,情况不妙,看看表,如果按照这个速度爬山的话,估计到了天黑都还到不了半坡老寨。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又过了半个小时,一辆绿色皮卡车正从山下往上开,我们三个人激动得站在路边狂乱挥手搭车,皮卡车停下来了。来南糯山之前,多多、黑娃和我就打算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听说在清明节前的茶叶质量是最好的,称为“明前茶”,当地人也加紧采茶,可以卖个好价钱,不然的话,过了清明节,茶叶质量下降,价格也随之跌落很多。所以,三月份左右,这里急缺采茶人,有些茶农忙不过来,就会雇人来采茶,工资大约一天一百块钱。我们打听到这个消息后兴奋不已,三人商议,在茶园帮忙采茶,不仅包吃包住可以拿工资积攒旅费,还可以待在山里充分体验当地少数民族的原生态生活方式,真可谓两全其美。
开皮卡车的大哥姓刘,对这一带相当熟悉,和当地村民以及半坡老寨的寨主都很熟络。他听闻我们采茶挣旅费的想法后,立刻给予了否定。他说,这个时节,虽然南糯山急需采茶人,可是,像我们这样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不仅不能吃苦、难以坚持干这种粗重的农活,而且采茶技术不够熟练、工作效率不高,说不定一天下来所采的茶叶价值比工资还低,是没有茶农愿意出钱雇佣我们采茶的。
不过,刘大哥看我们一直坚持要采茶,便答应让我们先试一试。山间梯田自上而下层层铺展开来,一排排茶树整齐排列、错落有致,绿油油的茶叶在强烈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清亮的光。他把车停在路边,看见两个茶农在采茶,同他们打了声招呼,征得茶农同意后,他便带着我们三人进了一个木棚子,里面摆放着一些刚采回来的茶叶和农业工具,我们一人背了一个小竹篓去采茶。
其实采茶也不需要太多技巧,最为基本的原则是“两叶一芯”,顾名思义,就是把树枝最顶端的两片茶叶以及嫩绿的芯一齐摘下,这样的茶叶才是上品中的上品。我们三人在下午的烈日下采茶半个多小时,期间不停地和刘大哥聊天,讲我们一路旅行途中的趣事以及所吃过的苦头,他看到了我们卖力采茶的样子以及坚定要去帮忙采茶的信念,最后,终于同意带我们去半坡老寨,寨子里有他的一个熟识多年的老朋友,我们可以去帮忙采茶。
半坡老寨,有着更为古老的茶树,有沉醉淡雅的清晨与黄昏,更有浓郁的少数民族风情。
日落时分,我们终于抵达半坡老寨。刘大哥直接把我们三个人带到村长家里,他和这里的村长是多年的好朋友。几幢小木屋呈圆状环绕,中间是一大块水泥地,专门用来晒茶叶的。我们刚到,就有人在小广场上收茶叶,于是过去帮了会儿忙,这样,就算是初步认识了。
村长平时很忙,很少待在半坡老寨,只是偶尔过来看一看,所以,他的茶园就交给他的亲戚朋友在打理,他的一个小侄子叫“吴大”,专门负责管理这一片茶园。我们和刘大哥在茶室喝了一会茶,他和吴大交代了一下,大致的意思就是:这几位刚毕业的大学生想体验茶园生活,可以帮忙采茶、制茶,包食宿就行。然后刘大哥就匆匆走了,说改天有空再来看我们。
刘大哥走后,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吴大和几个雇佣的工人开始加工茶叶,我们三人见状,也很积极地跑过去帮忙。茶叶有生茶和熟茶之分,两者口味不一样,加工程序和方式也不一样,半坡老寨这里主打生茶,只是对茶叶进行简单的加工。生茶的制作周期一般是五天左右,总的来说,需要这六个过程:采茶、晾晒、杀青、揉捻、打散、晒干。具体步骤是:按照“两叶一芯”的原则,从茶园把茶叶采回来,然后晾晒两三个小时左右,就放在钢炉里用火淬炼,这个步骤叫做杀青,杀青完毕之后,再把茶叶用机器揉捻,经过揉捻的茶叶念成一团一团的,这就需要进行人工搓散,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把搓散后的茶叶晾晒三至四天左右,待茶叶水分完全蒸发之后,晒干的茶叶即为生茶。
到达半坡老寨的当晚,我们三人就开始帮忙制作生茶。我和黑娃力气大,就主要帮忙抬茶叶,以及将揉捻后裹成一团一团的茶叶用手打散。多多是女生,于是负责往炉火里面添木柴,以及扫地等等。再加上吴大和其他三个工人,一共是七个人,十几麻袋的茶叶,我们从晚上七点一直忙到十一点。等到一切收拾妥当,推门出了小木屋,抬头,已是漫天繁星眨巴着眼睛。只见漆黑的夜空里,皓月当空,月光皎洁,成群的星星晶莹透亮,周围都是连绵起伏的山脉,没有了城市的灯火阑珊和车水马龙,半坡老寨的夜晚显得格外宁静,只听得见暖风从耳边飞过的声音。自从离开童年生活过十年的农村以后,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夜空,闪耀、唯美、安宁。
我坐在水泥地上,很久很久,呆呆看着这样的夜空,怔忡出神,长时间旅途的疲惫,以及几个小时连续制茶的劳累,就这样,被南糯山三月夜晚的暖风和灿烂星河驱散殆尽。直到被人喊着去吃晚饭,这才仿若从悠长梦境里回过神来。
晚饭是吴大做的。炒了一桌家常菜,又备了一些他们自酿的白酒,就这样,在普洱古树茶的原产地、南糯山的小木屋里,长辈和晚辈,汉族人和爱尼族人,不分年龄和民族,深夜畅谈、饮酒,开始一场殊异且奇妙的狂欢。
南糯山这一带主要生活着爱尼族人。在西双版纳的12个少数民族中,傣族是主体民族,爱尼人则位居第二,是哈尼族的一个分支,人口约十九万。吴大就是爱尼族的,因为他的爸爸在上一辈中排行第五,他又是他爸爸的大儿子,所以名字就叫吴大,据说这是爱尼人取名字的一个独特习俗。由于种种原因,他们很少有机会出村寨,去城市、去远方体验不同的生活。于是,我们三人诉说着各自不同的生活环境和城市模样,他们则讲述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两方都听得很有趣。爱尼人在饭桌上喝酒时喜欢唱歌,围着圆桌,每人依次唱歌,每唱完一首,大家就举杯一饮而尽,如果轮到谁不会唱歌或者不想唱,那就先自罚几杯。就这样,我们聊天,喝酒,时而高歌一曲,我们唱汉语流行歌曲,他们用自己的语言唱着爱尼人的民族歌曲。就这样,我们开始熟络起来。
晚饭后,几个年轻人又去茶室喝茶聊天。已是深夜两点。我已记不清那晚我都说了些什么,只是记得自己喝醉了,不是因为酒,而是茶。喝茶也会醉?我先前也不信,但是那一晚,因着一份久违的情谊与感觉,南糯山纯正的普洱茶,竟深深地将我灌醉。
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小木屋里,推开窗,即可看见满目青山之上,稀薄的雾霭丝绸般随风恣意游走,空气中有一丝安静的凉意,还夹杂着些许淡淡的花香,不时有飞鸟疾驰而过,只留下声声鸟鸣回荡在清幽的山谷,太阳正从远处山顶缓缓上升,昭示着全新而美好的一天。
在这样的清晨醒来,我以为昨晚喝醉了还没有彻底清醒。遂起身,出了木屋,就看见吴大在晨光中晾晒昨晚制作出来的茶叶,他动作娴熟轻柔,一个人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沉静中更显孤寂。我跑过去打了声招呼,就和他一起晒茶叶,他问我为什么起这么早,我说可能是昨晚喝醉了睡得比较早,所以醒得也早一些。然后两人又默默晒茶叶,相顾无言。过了几分钟,我提议边晒茶叶边唱歌,吴大说,这么早唱歌会打扰你们睡觉,我说,黑娃和多多他们两个每天都是睡觉睡到自然醒,一般的声响都吵不醒他们。
就这样,吴大拿来一个大的单放机,把卡带塞到里面,然后跟着唱。我记得,这种放卡带的单放机还是在我们读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很流行,现在大家都在用手机和mp3听歌,老式的机器早已被淘汰。这次又看见这个“古老”的玩意儿,顿觉亲切。清晨的山谷里回荡着嘹亮高亢的歌声。鸟鸣山更幽,这歌声也使南糯山的清晨显得更加空旷幽静了。
吴大唱的是南糯山这一代的少数民族歌曲。他是爱尼族人,有自己独特的语言,虽然他唱歌我听不懂,但那种跌宕起伏的旋律,在这样的清晨,听起来却格外舒爽,深深令人陶醉。
等我们晒完茶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我想去叫多多和黑娃起床摘茶叶,不料吴大却说,今天有远方的朋友过来玩,不用干活,好好招待朋友就行。刚好这时候多多起床了,吴大正好要牵着两只狗去晨跑,我和多多觉得无聊,就主动提出要去遛狗,于是一人牵着一只狗奔跑在早晨的山间小道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不时和狗狗逗着玩,甚为开心。
等我们遛狗回来,看见小木屋前停了几辆小汽车和摩托车,一进屋才知道,四大和四二也在,那天下午带我们上山的好心车主刘大哥也来了,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顿生欢喜。接下来,一帮人就围在一起切肉洗菜,还在外面水泥地上架好烧烤架,专门用来烤肉。闲暇的空隙,刘大哥带我们去参观山后的大片茶园,还耐心为我们讲解很多关于茶叶的知识。等我们在茶园晃悠一圈回来,又在茶室喝茶聊天,好生愉快。
吃午饭的时候,围了两桌人,热闹至极。其中还有一个叫Jermy的外国人,从新西兰来到中国做翻译工作,这次是骑摩托从重庆来到一千多公里外的南糯山短期旅行。吃饭时聊天才得知,他去年用半年时间骑摩托环游中国,很多新闻媒体也报道过他的事迹,刚好我前一段时间也看过关于他的新闻,这次就这样奇妙地在南糯山有缘相聚。不得不说,旅途中的遇见真是奇妙。
吃完午饭,闲来无事,刘大哥问我们有没有去参观那棵最古老的茶树王,我们听得一头雾水,因为事先没有看攻略,对南糯山也不太了解,并不知道这里生长着一株树龄超过800年的栽培型茶树王,树高5.5米,树幅10米,主干圆周1.4米,形状奇特,茶素含量达30%,比一般栽培型茶树含量高,直至现在茶树仍四季郁郁葱葱,因此被誉为茶树王之乡。南糯山又称“孔明山”,当地爱尼人始终坚信,南糯山的茶树,本为诸葛孔明所栽。南糯山世代居住着哈尼族支系的爱尼人,茶树是他们非常重要的生产资料。南糯山以其800年栽培型古茶王树有力证明了“中国是茶树的原产地,也是最早利用茶树的国家”,而闻名于世。
听完他的讲解,我们无比惊讶。然后四个人骑了两辆摩托车,绕着狭窄曲折的盘山小路去看那棵800年的古老茶树。到了之后才发现,“茶树王”果真名不虚传。粗壮的枝干上覆满翠绿青苔,满是岁月的沧桑,茂密的枝丫伸展出去,呈椭圆形状,茶叶深绿色,俨然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为了保护它,现在这棵最古老的茶树被铁丝网围起来,只允许参观,不能被采摘和触碰,每日还有专人看护。
之后,我们就回去了,一帮人坐在茶室喝茶聊天。普洱古树茶馨香四溢,缱绻氤氲的热气之中,留有青春最为浓烈的记忆。
再难以割舍的感情,到最后依然逃不开分离的宿命;再奇妙的旅程,也总有终结的一天。在南糯山待了三天之后,多多、黑娃和我三人离开半坡老寨,继续新的旅程。我们打算沿着214国道走,先向西,再一路向北去往大理。
离开的前一天下午,我们还参与了制作普洱茶的最后一道工序:筛选茶叶。其实非常简单,只是把晒干的茶叶倒进机器,机器会自动筛选,一个机器有四个出口,每个口出来的茶叶质量不一样。其中,最初最嫩绿的叶芯被制作加工后,最终筛选出来就是最好的茶叶。我们一共六个人,分工明确,吴大、黑娃和我主要负责搬运茶叶以及把茶叶倒进机器,多多和另外两个阿姨负责在机器出口那里牵着麻袋,把筛选后不同等级的茶叶装进不同的袋子里。工作量虽然不大,可是机器摆放在一个封闭的仓库里,下午气温高,在屋里闷热无比,人不停地流汗;另一个困扰就是茶叶晒干之后会有很多毛毛和灰尘,粘在手臂和脸上,最重要的是影响呼吸,即使戴上口罩依然起不到多大的防护作用。解决这两个困扰的办法就是,差不多每隔半个小时我们就要关掉机器出去外面休息一会儿,喝喝水、透透气,这样才能够继续进去工作。
我们一个下午一口气把偌大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茶叶全部筛选分装完毕,出来用山泉水冲凉,然后一起择菜做饭,最后一顿晚餐吃得格外伤感,没有往日的歌声和嬉笑打闹,大家都没有喝酒的兴致,安静地吃完饭就去茶室喝茶,也不聊童年趣事和旅途见闻,只是断断续续说了些离别时该说的话,很快就各自去睡了。最坦然的离别或许就是这样吧,都是成年人了,面对离别不再像青春期那样说一些矫情的话语,更不会哭哭啼啼,而更多的,是故作镇静的沉默。因为,各自心里都知道,都懂得该如何以成年人的方式来稳重而妥善地面对生命中的得到与失去、相遇与分离。
每个年龄段和每个世界都有各自的规则,时间飞速流逝,它是把无情的双刃剑,带走了一些人和事,也留下了一些永恒的东西,就在不停的行走与分分合合中,造就了现在内心强大的我们。
在南糯山的最后一天清晨,就连一向喜欢睡懒觉的多多和黑娃也都早早起床,我们在晨光熹微中陪吴大一起晒茶叶,之后吴大煮了几碗面,我们吃完之后,收拾好背包,就往山下走去。结果没走几分钟,吴大开着三轮摩托车追过来了,他说,从半坡老寨到山下的214国道还有十公里的山路,我们徒步下山至少需要两个小时,但开摩托就十几分钟的事情。
就这样,我们坐在三轮摩托后面的车斗里下山了。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头发被吹得竖起来了,山路两边的高大树木急速后退,拐过一道弯就看见远处轮廓清晰的山脉,再拐弯却又被蓊蓊郁郁的树木挡住了。这样的时刻无疑是伤感的。可我们都回不到过去,只好摇摇头不去想,然后大踏步向前走。
-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
-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