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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八岁多的童昊虽然狂妄,但终究有怕着的人,比如这个才重新出现不到三天的小姑姑。童昊一脚将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踢开,嘴里讪讪地喊了一声,有些撒娇,“小姑姑,您怎么来了?”

童昊的眉眼更像他母亲,细眉凤目,透着几分柔弱,眼神却跋扈得很。不过三年半没有见,当年顽皮可爱的孩子变成这副样子。

“什么事这样不依不饶?”童小叶问道。

童小叶的眼光落在一个邻窗的位子上,隐约感觉有几分面熟,接着想起来,是他!那个说要在她十六岁时娶她的男人,玄锦默,依旧一身银色锦服,瞧一眼便会心跳如鹿。想到那封刻薄的退婚书信,她的眉头微微一蹙,挪开了注视的目光。

玄锦默微微一笑,正要起身打声招呼,却发现童小叶只是眉头微蹙地瞧了他一眼。

“是这奴婢不长眼!”童昊多少有些心虚地说,他只觉得小姑姑长得真好看,一笑的时候还有浅浅的酒窝,比娘和二娘都好看,却没由来地怕着。

小姑姑看他一眼,眼神清淡,没有起伏。

“还不快滚一边去。”童昊旁边的一个奴才立刻低声斥责跪在地上的小丫头,“没瞧见主子和童姑娘在说话吗?”

小丫头不敢多语,立刻爬起来到一边站着,小脸上挂着泪,身体微微颤抖着。

“小叶,怎么和一个小孩子计较起来了。”玄锦默走到了童小叶的身边,“童昊已经知道错了。”

“锦默哥哥。”童小叶客气地称呼一声。

玄锦默淡淡一笑,说:“三年没见,今日既然遇到,这个面子总要给吧,来人,找个雅间,我要请这位姑娘吃饭。”

童小叶立刻说:“不必了,只是过来看看昊儿。”

玄锦默温和地说:“三年不见,这点薄面难不成也不给?”

童小叶犹豫一下,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阿慧说:“阿慧姐姐,回去和府里说一声,就说我在这儿遇到了锦默哥哥,一起吃顿饭,不必挂念,吃过饭我就回去。”

“这么着急?”玄锦默笑容温和地问。

“是,明日还要和父母一起离开京都。”童小叶依然客气地说。

阿慧额前的头发已经梳起,面带福气,“那奴婢先回,您慢慢用膳。”

“你的奴婢已经嫁人了?”玄锦默随意地问。

“嗯,已经嫁了两年。”童小叶客气地回答,故意走在打算和她并肩而行的玄锦默后面,“是母亲做主,所嫁之人倒是个和善的,原是府里的旧仆,知根知底,对她也好。”

“这三年你过得好吗?”玄锦默挑帘进到一处收拾妥当的雅间,候着童小叶进来才放下帘。

外面的童昊长长出了口气,也不看众人,抬腿就走,身旁的奴才们立刻跟了上去,一大群人很快下楼离开。

童小叶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帘子在身后静静落下,口中慢慢地说:“不算好也不算坏。”

一抬头,迎面碰上玄锦默微笑的面容,他缓缓地说:“看你如今好好地站在我面前,真好。整整担心了三年,终于可以见你平安归来。三年里我甚至怀疑我还是不是别人口中的玄锦默,竟然找不到我在意的人。”

童小叶慢慢地说:“我无事,你不必担心。”

“华安表哥可好?”玄锦默转移了话题,轻声问。

童小叶犹豫一下,轻声说:“哥哥很好,只是锦颜嫂子不肯见他,说是已经是被休的人,不必再见面。”

玄锦默眉头微微一蹙说:“三年了,锦颜这丫头还是改不了任性倔强的坏脾气,真是辜负了她公婆的厚爱。不必担心,我自然会去劝她。”

童小叶停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哥哥是一时气愤才写下那封休书,当时知道陷害之人是冯大柱,他才想出这种计谋引起家人注意,家中之人都知道哥哥最喜欢锦颜嫂子,这封奇怪的休书一定是有奇怪之因。姑姑先猜出不对,她猜想此事一定与冯大柱有关,才和祖父商量连夜去求皇上允许他们一同去边关查实真相。只是哥哥说话不该那般言语刻薄。他之所以没有要了冯大柱的性命,也是念他只是为了心中牵挂。”

玄锦默叹了口气,“事情还是没有瞒过大家。”

童小叶抿了一下嘴唇,轻声说:“是。”

门帘打开,店里的伙计送了菜肴过来,皆是精心烹制,摆了一桌,接着又有人送来一壶好酒。

“小叶。”玄锦默打开酒壶,倒了两杯酒,端起其中一杯,面带愧疚之意,慢慢地说,“我要在此好好地和你说声对不起。华安表哥的休书我看过,而且当时我还同样写了一封退掉婚约的书信。除了更改名字外,没有更改一个字。小叶,是锦默哥哥不对,但是,当时确实是情非得已。”

他顿了一下,眼神中有些慌乱一闪即逝,看不真切,说谎在他并不困难,只是面对童小叶全无猜度的眼神他心中竟然有些发虚。

十五岁时,于媚娘教会他的第一个招数就是:女人最是经不起甜言蜜语,再大的事,只要软软地哄骗,多半事半功倍。

“当时不明白华安表哥为何要休掉锦颜,锦颜和冯大柱自幼相识,年幼无知才上了当,但她嫁入童家并无出轨之举,我是一时气愤冲动写下那封退掉婚约的书信。”玄锦默有些不安地说,“另外一个原因是,如果我仍然和童家有此婚约在,皇上自然不会听我的言词,我想要帮华安表哥避过传闻就极难,所以才写下退婚的书信。皇上以为我盛怒于童家自然不会当我和童家仍然联盟,才可以帮得上忙。”

童小叶轻轻说:“祖父说过,当时多亏姑父和你鼎力相助,谢谢锦默哥哥暗中帮忙。”但她的话语疏离,客气,礼貌,却没有亲近之意。

玄锦默叹了口气,慢慢说:“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谅,毕竟此事对你的名誉有损,我会亲自登门向舅舅舅妈道歉,希望他们能够原谅我当时的冲动。”

童小叶犹豫一下,轻声说:“我们明日离开京都,我会和父母说一声你今日的歉意,不必再放在心上。”

“一定要走吗?”玄锦默失望地问,眼神有些难过。

童小叶轻轻挪开目光,看着外面,“是的。”

玄锦默静静喝酒,知道他此时着急不得,童小叶肯定对他有逃避之意,若此时催得急了,她反而跑得更快。过了一会儿,玄锦默才慢慢说:“我会去劝劝锦颜。”

童小叶抿了一下嘴唇,慢慢说:“哥哥说,强扭的瓜不甜,若是锦颜嫂子还是心有所属,他不会勉强,毕竟青梅竹马,由她去吧。”

玄锦默淡淡地说:“锦颜和华安表哥的亲事是母亲辞世前的唯一牵挂,这事自然由我做主,华安表哥的主意断断行不通。”

“哥哥昨日已经离开。”童小叶轻声说,“哥哥走的时候很不开心,内疚于自己对昊儿和昀儿疏于教养,让他们兄妹二人养成如此刁蛮跋扈的个性。哥哥说,如果执着于锦颜嫂子之事,不仅会让锦颜嫂子一生过得不快乐,也会辜负另外两个同样嫁了他的女人和这双儿女,所以才有意了断此事,放锦颜嫂子好和他各自自由。”

玄锦默一口喝下杯中之酒,换了话题问:“这三年你如何过的?”

童小叶喝了茶,慢慢说:“有大半的时间在大兴王朝待着。”

“可有吃苦?”玄锦默抬头看着童小叶,“一想到三年里,我找不到你,一点保护也不能给你,我宁愿失踪的是我。你这个傻丫头,当时知晓此事为何不通知我,偏偏要自己去找华安表哥,我宁愿陪你一起,也不愿意面对这三年里的日夜担心。”

童小安愕然地看着玄锦默,好半天才说:“当时皇上只给了十天时间,若是查不出事情真相,童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就会送了性命,除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边关,别的什么也想不到了。”

玄锦默突然伸手拉过童小叶的双手,摊开她的掌心,轻轻抚过。

童小叶大惊,面上大红,心跳如鼓,想要收回。

只是玄锦默的反应更快。他压住童小叶想要收回的手,手指轻轻抚过,他的手微凉,有些轻薄的茧,感觉到童小叶的手心皮肤细腻柔嫩,还有些因紧张渗的微微汗水,“还好,没有劳作的茧痕。”

童小叶抽回自己的手,紧张地笑了笑,轻声说:“虽然大兴王朝和乌蒙国的边关时有摩擦,大兴王朝的将士却不会没有道理的抓人,哥哥是被人丢在边关附近后被人救下,我赶到的时候他正在昏迷中,所以在那儿陪了哥哥半年。他当时受了重伤,险些丢了性命。”

“为何只有华安表哥回来,你却一直没有消息?”玄锦默静静望着童小叶,她的面上红红的,不敢直视玄锦默的眼睛。

“我喜欢大兴王朝的风光,便在那儿留了些日子,大兴王朝和乌蒙国虽然少有来往,但私下里还是有些商贾行为,父亲认识些大兴王朝的人,在他们照应下,便多待了些日子,后来见父亲书信中说母亲因想念我病倒便匆匆赶回,一直服侍在母亲床前,待她好了才返回京都。”童小叶轻声说。

玄锦默又倒了杯酒,盯着童小叶说:“我一直担心,你却原来一直游山玩水。罢了,你完好地回来比什么都好。我知你心中怨我,但此时看在我知你平安回来而开心的份上,陪我喝上几杯,如何?”

童小叶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喝下杯中之酒。

玄锦颜静静对着镜子里的面容发呆,“砰!”的一声巨响,吓了她一跳,一回头,是哥哥冷漠无情的面容,微带酒气的气息,那双迷死人的桃花眼中只有寒冰一片。“哥哥?”

“跟我去一个地方!”玄锦默冷漠地说。

“不,我才不要去见童华安!”玄锦颜倔强地说,已经这样,豁出去了,反正已经是被休掉的人。

“玄锦颜,你以为你是谁?!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少废话,走!”说着,一把拽起她出了那间她躲了几日的房间,元姨面色苍白却不敢阻拦,童维远远站着,玄青暮伸手拉着她不许她上前阻拦。玄锦颜被重重地丢在一辆马车上,只撞得眼冒金花,疼得眼泪也流了出来,玄锦默漠然地坐在她身旁,冷声吩咐:“去墓园!”

马车颠得玄锦颜几乎吐出来,到了墓地,她被玄锦默一把拖出马车,“玄锦颜,现在你对着母亲的墓说,你究竟要做什么,让母亲在九泉之下不必再为你担心,反正你执意如此,不顾母亲心愿。”

玄锦颜看到母亲的墓碑,双膝跪下,沉默不语。

“和母亲说,你真心想嫁的人是仇人的儿子,说呀!”玄锦默提高声音,冷漠地说,“一直不希望你和母亲的事扯上关系,偏偏你一定要如此,好,你自己和母亲说,你不会在意你喜欢的是在母亲茶水中下毒的奶娘的儿子,为了钱财成为帮凶的奶娘的儿子,说呀!”

玄锦颜睁大眼睛看向哥哥,颤抖地说:“哥哥,你,你在说什么?不会,怎么可能,奶娘?不是真的。”

玄锦默冷冷哼了一声,“你那几日高烧不退,母亲出事后,舅舅买通为你瞧病的医生,得知你生病的原因有二,一是你受了惊吓,二是有人在你食物中下药令你一直陷于昏迷,母亲见你一直不好才会外出上香为你祈福。当日母亲外出,奶娘在母亲放着上香物品的篮子里放上一壶极浓的茶,一直不在外面饮茶的母亲渴了只能喝这壶浓茶。”

玄锦颜呆呆地跪着,喃喃地说:“可是,大柱哥哥……”

“母债子还!”玄锦默冷漠地说,“他只能自认倒霉他的母亲是杀死我们母亲的仇人之一!”

玄锦颜哽咽难语:“哥哥,我无法喜欢童华安。”

“那就用一生的时间努力试着去喜欢。”玄锦默生硬地说,“母亲说她知道童华安很喜欢你,若是你可以嫁他,她会很开心。母亲已经过世,让她的愿望成真是你唯一可以尽孝的机会。还有,你还记得当时你为何受了惊吓吗?”

玄锦颜哑着嗓子茫然地说:“好像是梦见母亲和一个人……”

玄锦颜下意识看了一眼母亲的墓,咽回了后面的话,那个梦太荒唐,所以吓坏了她,实在分不清那梦是真是假,一想,就会浑身颤抖。

玄锦默眉头一蹙,冷漠地说:“什么人?”

“舅舅!”玄锦颜脱口说出,然后用手捂着嘴,一脸的不安,“只是一个梦,一个梦!”

玄锦默盯着自己的妹妹,目光凶猛却不说一个字。他也做过类似的梦,一个让他至今汗颜的梦。

童小叶和父母吃过晚饭,回到自己房中梳洗休息,刚刚散了头发,突然听到外面有声音,是不熟悉的脚步声。她一愣,正要吹熄桌上的灯,有个声音在窗口处疲惫地响起:“小叶,是我。”

“锦默哥哥?”童小叶愕然地看着靠在窗口的玄锦默,他此时来这儿做什么?

“陪我去喝杯好吗?”玄锦默颓然地说,脸上的表情既落寞,又有几丝苦涩。“我想找个人陪我喝一杯,却发现无人可找。罢了,我知你不能陪我疯癫,全当我没来过,你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看着玄锦默失望的转身,童小叶脱口而出:“去哪里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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