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黄狗立刻窜过来，咬向那只发疯的公鸡，几只母鸡在后面咯咯咯咯地叫着，还有一只鸭子凑热闹地嘎嘎叫着，一时间，院子里变得热闹起来。

中年女子手脚麻利地把公鸡和母鸡们撵进鸡棚，把鸭子关好，觉得自己手中所牵的牛缰绳在挣扎，回头看牛，牛眼中似乎有些愤怒之意。她对玄锦颜说：“好了，别蹦了，你穿的是红衣服。先把大红的外衣脱了，这颜色惊了鸡和牛。”

玄锦颜立刻不敢再动一下，呆呆地站着，眼泪流了出来，却不知如何是好。童小叶急忙帮她把大红的喜服脱下，她刚过门，自然是一身的红色，好在里面的衣服是月白色。

中年女子牵着牛在门前五十米外的一块土地上忙碌，撸起了袖子，露出晒得有些黝黑的皮肤，嘴里吆喝着，黄狗老实地趴在一旁。

童小叶找了一块比较干净的石头让玄锦颜坐下，“大婶，你们怎么生活在这种地方？”童小叶问。

“躲避仇家。”中年女子忙活着手中的农活，简单地回答。

“为什么不雇些奴仆，购置几间房产？”玄锦颜有些不解地问。

中年女子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汗，春天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暖的，干一会活就会出汗。“我们是在躲避，姑娘，躲避，懂吗？要躲藏在仇人找不到的地方，远离世人，最好没有人烟，能够填饱肚子就成。奴仆？房产？只要仇人不找上门，我就谢天谢地了！”

“至少有爱你的人陪着你。”玄锦颜怅然地说。

中年女子冷冷一笑，冷漠地说：“爱我的人？贫贱夫妻百事哀，如果有机会可以重来，我宁愿放弃他，他也放弃我。如今我们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不敢生儿育女，隐姓埋名，在这没有人烟的地方了此残生，相守罢了。姑娘，我们没你想得那般风花雪月！”

童小叶越坐越热，越坐越饿。“大婶，还要耕多久呀？”

“怎么了？”中年女子擦拭着头上的汗，一边干活一边问，“是不是饿了，我家相公要晚上才回得来，中午的时候我不吃东西的，你们要是饿了，自己去厨房弄，劈点木头点着火热一热就行。”

“好。”童小叶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笑着对玄锦颜说，“姐姐，我去看看，你等我一会儿，若是弄好了，我过来喊你。”

厨房就是一间小屋，灶台简陋，一口大锅，堆了几棵白菜，外叶枯黄，大概是冬季储存到现在，几根白萝卜，锅内有一盘只有白菜没有肉的菜，贴了几个玉米饼子。

她掂了掂斧子，还真是沉，抱出几根木头到厨房门前，打量着，举起斧子落下，斧子太沉，第一下劈偏了，没劈到木头，差点劈到自己！

隐约的一声轻笑，吓了她一跳，立刻四处去看，没看到任何陌生面孔，大概是自己听错了。重新摆好木头，举起斧子再来劈。

“小叶，你在做什么？”玄锦颜愕然地看着童小叶举起斧子劈向放在地上的木头，不是劈偏就是劈到一半斧子拔不出来。

童小叶扬着笑脸，说：“我在劈木头。”

玄锦颜环顾四周，怅然地轻声说：“我以为，最起码应该种些花草，有个秋千，可以看着夕阳，饮杯清茶。”

“这位姑娘真会开玩笑。”中年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地已经耕完，她回来休息一下，黄狗摇着尾巴跟在后面，“活着，得先填饱肚子再说别的。”

中年女子从童小叶手中拿走斧子，利索地劈着木头，很快，地上就堆了些劈好的木柴，“把劈好的木头抱到厨房去热饭菜吧，不要弄出太多的烟，免得惹来不必要的注意。我们只在清晨有雾时才生火做饭，傍晚吃凉的。”

“好。”童小叶很是乐天的模样。

中年女子担了水桶去附近的山泉取水，黄狗也跟着离开。

“我们得离开这个地方。”玄锦颜轻声说。

“这儿山势险峻，我们不熟悉地形，要是走迷了路很危险的。”童小叶将最后一些木柴抱进厨房，找寻出火石想办法点燃一些柴草引火，“而且从昨晚到现在我们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以我们的体力也不可能走多远，暂且吃些东西再做打算。”

“不知道大柱哥哥怎样了？”玄锦颜叹了口气，眼泪落了下来，如果冯大柱在，什么事都会替她安排好，天下无事可以让她烦忧。

“大柱哥哥是谁呀？”童小叶终于引着了木柴，颇有成就感地笑了笑，“没听姑姑说起过，是家中的哪位哥哥吗？”

玄锦颜愣了一下，有些迟疑的说：“他是我的奴才，是奶娘的儿子，十年来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童小叶点点头，并未多想。

好不容易热好饭菜，童小叶的眼睛让木柴的烟熏得通红，看着没有丝毫油星的菜以及干干的玉米饼子，迟疑地说：“锦颜嫂子，凑合吃些吧，可能不太好吃，不过总比饿着强。”

玄锦颜咬下去，玉米饼子又干又硬，堵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憋得脸通红。童小叶顺手从旁边水缸内舀出一勺凉水递给玄锦颜，就着这口凉水，玄锦颜才勉强把噎在嗓子眼处的玉米饼咽下去。

“我不吃了，太难吃。”玄锦颜把玉米饼子递给童小叶，皱着眉。

“你身体不好，饿着不是办法，慢慢吃会好一些。”童小叶小口小口地吃着，“在外面不比在家里，大婶说她是在躲避，肯定日子过得辛苦。”

“她可以选个好些的地方，多备些银两。”玄锦颜轻声说，腹中确实饥饿，但是，那些玉米饼子，确实太难下咽。

童小叶想了想说：“好地方，人自然也多，她被仇人发现的机会也大。”

“可是，她可以花钱买些好吃的放在家中呀。”玄锦颜轻轻叹了口气，“只吃这些如何挨下来？”

“买东西一定要去集市，若是万一被仇人发现，就等于是送了性命。大婶家中有鸡有鸭，还有牛耕地，自己种了粮食，一定是用尽了心思躲避仇人。”童小叶微笑着说，“你看，她对我们二人身上的金银首饰全然不感兴趣，钱财对她来说没有用。”

“你怎么知道这些？”玄锦颜好奇地问。

“爹娘和我讲的，他们说，世道再好，也有些坏人作祟，所以一直教我一些事情，比如万一遇到意外如何自救，如何活下来。”童小叶微笑着说，“爹娘说，这叫以防万一。”

玄锦颜笑了笑说：“舅舅舅妈还真是有趣，竟然教你这些。”

童小叶笑着说：“你一定要吃些东西，再难吃也要吃，在哥哥来救我们之前，我们得活着。”

玄锦颜勉强接过玉米饼子，苦着脸一点一点吃着。

“我还记得我们被劫持时那个人的眼神和他说的唯一一句话。”童小叶突然说，“我觉得那眼神就在周围某个地方盯着我们，我们好像就在那人的眼皮底下。他们不像是山野村夫，也不像是普通的山贼，到——”

“砰……”院子里有声响，童小叶走出厨房，看到是院子里的一把板凳倒在地上。她有些困惑地扶起木凳，周围也没有人，很安静：“没刮风呀？这好好的椅子就会倒？”

又是一声隐约的笑声，吓得童小叶一哆嗦，按了按自己的耳朵。

中年女子担了水回来，把水倒进厨房的水缸中，她走时劈的木柴整齐地摆放在一角，地上扫得很干净，灶台上也收拾得很干净，白菜和萝卜靠灶台挨墙放着，碗碟也收拾妥当。

“是你做的？”中年女子看着手中拿着扫帚的童小叶，她的脸上有些汗，面色微红。

童小叶笑着说：“是，爹娘说，受人恩惠要心存感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婶救了姐姐和我，我无以回报，这些事还可以做的。”

中年女子微微一笑，说：“是个好孩子，愿上天保佑你。”

黄昏时候，中年女子的丈夫赶了回来，背上的背篓里放着不少的药材，放下，看着童小叶和玄锦颜，闷闷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讲话。

“他不能说话。”中年女子语调平淡地说，“我们之前得罪了一个很有势力的人，我相公被抓走了，幸亏得遇贵人从中斡旋，又自己咬断舌头断了言语可能，才保全性命躲到这里。我也被下了毒，每到月圆之时都会发疯，相公会提前准备好药材，让我在那日浸泡在药水中，免得伤了自己。时候不早了，你们去歇息吧，我们这晚上从来不点灯，做饭也只在清晨起雾时，饭菜是凉的，你们要么凑合着吃，要么饿着明早再吃。”

“我们住哪？”玄锦颜不想吃那种无法下咽的玉米饼子，立刻说，“此时也不饿，就明日清晨再说吧。”

“你们就住牲畜棚吧，这儿没多余的地方，我相公在，你们也不方便与我们同屋住。”中年女子面无表情地说。

玄锦颜脱口说：“那里怎么能够住人？！那是牛待的地方，而且，”她顿了一下，脸色苍白，声音颤抖，“而且还有老鼠。”

“那你们就待在院子里。”中年女子不太耐烦地说，“我相公累了，我要去给他拿饭菜，你们自己随便，累了就去休息，饿了就吃点东西，至于睡不睡在里面，我管不着。”

玄锦颜僵在那儿，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她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她硬咬着嘴唇，没敢哭出声来。

童小叶看玄锦颜执意不肯进牲畜棚，只得陪她在外面待着，半个时辰后二人便有些体力不支。这里是深山，又在半山之巅，二人单薄的春装根本不足以抵御这份寒意。

“锦颜嫂子，我们去里面躲会儿吧，这儿风寒，你的身体只怕不支。”童小叶犹豫地说，“要是实在不想待在里面，我们搬把木椅在门口处坐着，也能暖和些。”

玄锦颜嘴唇已经冻得微青，实在抵不过寒意，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搬了木椅在牲畜棚的门口偏里些放下，避开风，依偎在一起取暖，背靠着墙壁，很快有了倦意，睡了过去。

一个身影静静落在院中，一身黑衣，完全融入在夜色中，院落中的黄狗警觉地立起身子，却只是稍微躁动了一下，重又趴回到地上。

“大柱哥哥！”玄锦颜大概在做梦，挣扎着，喊出了一个名字。

童小叶吓了一跳，她睡得并不踏实，一则姿势有些难受，二则也有些寒意不禁，玄锦颜的身体一动，再加上突然的喊叫，让童小叶瞬间没了睡意，轻轻喊了两声：“锦颜嫂子？锦颜嫂子？”

“我不喜欢他，我真的不喜欢他——”玄锦颜胡乱地说着，眼睛闭着，表情痛苦，“大柱哥哥，你在哪？我哥哥会不会杀了你？你会不会来救我？你答应过我无论如何不会离开我的！”

童小叶呆呆地看着玄锦颜。

玄锦颜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猛的醒了过来。抬头看到童小叶诧异的表情，“小叶？你没睡？！”

童小叶向门外看去，刚刚，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侧飞过。

“怎么了？”玄锦颜也跟着看向外面，外面安静得很，狗不咬，鸡不叫。

“没什么。”童小叶不提玄锦颜刚才的梦话，“继续睡吧，天快亮了。”

清晨，外面起了风，阴天，温度低了许多。

中年女子从外面进来，看着刚刚睁开眼的童小叶，“已经醒了。正好要和你们说一声，我要陪相公一起外出采药，要一两日才能回来，你们两个在此处不要乱走，等我们回来想办法通知你们家人。”

童小叶点点头，目送他们夫妻二人离开。很快，外面开始有雨落的声音，不是很大，却淅沥有声。

童小叶低头轻声说：“我去厨房弄些吃的。”说着，匆匆离开。

玄锦颜有些疑惑，童小叶像是有意躲着自己？出了什么事？

厨房里灶台尚温，刚要去取白菜，听院子里一声惨叫，童小叶立刻跑了出来，那只公鸡正凶狠地扑啄着玄锦颜。玄锦颜慌恐地躲避着，脸吓得苍白。

童小叶抄起旁边竖着的铁锨冲过去，那公鸡一见愤怒的童小叶，立刻悻悻地跑向一边，大是不甘！

玄锦颜突然跑向外面，口中哭着说：“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

童小叶匆忙放下铁锨追上去，玄锦颜顺着之前夫妇二人消失的方向跑去，地上湿滑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