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施允入住这所房子的时候，首先就换了锁。密码锁、指纹锁、眼瞳锁，总之明锁暗锁一大堆。后来和他住在一起，她才丢了这样的坏习惯。晚上大大咧咧地不锁门就睡，第二天才又后怕地说还好没被人抬走。

已经输了四遍密码，靳淮宁心里那股寒意再次侵袭。数控锁嘀嘀的警报声在静夜中显得很是刺耳，大房子里却没有一点声音。

终于打开门锁，刚一抬脚，靳淮宁就差点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给绊倒。

他伸手打开壁灯，才发现是个多啦A梦的等身抱枕横躺在地上。圆圆的脑袋上面缀着圆圆的眼睛，大晚上看起来分外瘆人。这是他去东京出差时带给她的礼物。施允爱极了这个人不人猫不猫的东西，而且很专一。家里玩偶很多，却几乎全是这个。

靳淮宁叹了口气，皱眉将它拾起。刚想继续往前走，起身的时候又倒抽了一口凉气—满地都是多啦A梦，横七竖八，形态各异地躺在地板上。

他停了一下，将手中的这只扔到一边，一把推开施允卧室的门，伸手按下壁灯。

她的被子仍是晨起时那般整齐，床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心里那股紧张终于绷到极点，靳淮宁一手扯门：“施允！”

黑夜将他的声音扩张得更加清晰明亮，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仿佛那股不祥的预感终于要应验了，靳淮宁急匆匆地推开另外两间卧室的门，还有她平时最爱的书房，都是空空荡荡的，没有她的影子。

她晚上喜欢喝热牛奶，而且还有喝完不洗杯子的恶习，每次都是他来收拾。可现在餐厅的牛奶杯也是干干净净的，一滴水都没有。

靳淮宁靠在书房墙上，拼命想着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他皱眉想了很久，最终拨下蒋峥的号码。

蒋峥也被吓着了：“什么？施允不见了？”

“嗯。她没和你联系过？”

“下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事，但那时我还在和客户说话，就说过十分钟再打给她。之后我又很忙，所以就忘记了。她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呢？”说到这，蒋峥声音突然提高，“靳淮宁，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

“她在这里没别的熟人，要是她联系你，你就给我回个电话。”

“等下！”感觉他要挂电话，蒋峥一声大叫，“你联系过学校没有？她也许回学校了呢。”

“不会的。蒋峥，”靳淮宁拧眉，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我下午太鲁莽了，现在只希望她千万别出事。你要知道她六年前……六年前那次差点把命给……”

“你后悔焦急都可以，但是别低估我的专业能力。”蒋峥打断他的话，“虽然我不知道你下午和她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靳淮宁你相信我，经过这么多年的治疗，她的情况绝对是在逐渐变好的。平常人都会发呆生闷气，何况她……也许她去朋友那里……对了，你给她打过电话了吗？”

靳淮宁眼前一亮，这才发现自己一着急，居然连她的电话都没有打。

但是电话打过去，竟然是关机。

那个不祥的预感完全到了临界点，仿佛再不找到她便是大难临头。靳淮宁快步走向自己房间，顺手从衣柜抽出一件黑色大衣套在身上。眼看着手触到了门把手，耳后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一呆，随即回头：“谁？”

并没有人回答，但那响声却更大了些。靳淮宁伸手拧开壁灯，眯眼看去。此时已是初夏，他的床上堆着乱七八糟好几层被子，厚厚的叠在一起简直像座小山。他一层层将被子扯开，很快，施允的头就露了出来。许是因为压了太多被子没法呼吸，她粗喘着气，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个虫子一样蜷缩在棉被里，一脸的汗。她也没换睡衣，仍是去见他时的那身衣服，早已被汗湿浸透了好几层，曲线毕露。靳淮宁皱眉看了很久，刚想将她抱回卧室，却发现了她手里紧攥的手机。

她将手机握得很紧，紧到手指骨节都有些发白，靳淮宁怎么抽都抽不动。而她也像是陷入了深度睡眠，靳淮宁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目光不经意一扫，他从旁边的柜子上发现了白色的药瓶，“安眠药”三个字触目惊心。靳淮宁心里一颤，赶紧伸手去拍她的脸。直到她脸都快被拍肿了，这才动了一下。而这一动，靳淮宁也发现了喊不醒她的原因—她耳朵里还塞着迷你耳机。靳淮宁将耳机往耳边一凑，距离耳畔大约还有两指，就听到里面震耳欲聋的声响。

靳淮宁扔下耳机，眉头紧皱，照着她上臂的肉就掐了一把。这回立竿见影，施允“啊”的一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但也就是两秒便瞪圆：“靳淮宁？”然后她腾地一下从被子中坐起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是不是你？”

靳淮宁松了口气，表面却是控制不住的冷厉，他一把抓过药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怕睡不着，就偷偷吃了几粒。”

“你脑袋缺根筋是不是？还盖这么多床被子，怎么？”他唇边浮起笑容，恶毒又刻薄，“吃安眠药死不成，就想捂死自己？”

“你怎么这么说话，我不是想死。谁让你老不回来，我就是……有点害怕。”

得知她不是寻死，靳淮宁表情稍稍放松一些。这个变化立即落入到施允眼里，她欢喜地抱着他胳膊，又恢复成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靳淮宁，你不生气了吧？”

靳淮宁“哼”了一声，拾起一旁的耳机扔到她身上：“以为变成聋子我就不训你了？”

“吃了安眠药我还是睡不着嘛，老觉得耳边有声音，像是有鬼一样。”看到靳淮宁的眼神，施允举起手讨好，“好好好！这世上没有鬼。是我错了。”

“那手机呢？”靳淮宁嗤笑一声，“手机也关机了。施允，你别告诉我你是害怕鬼从手机里钻出来。”

她怔了一下：“我手机关机了？”

靳淮宁眯着眼睛，拿出手机拨通她的电话，随即按下免提。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施允赶紧拿起手机，使劲按了两下开机键，果真没有反应。

“靳淮宁，我没想到手机居然没电了！真的，我没想到。我一直就这么紧紧拿着，想着你要是打电话来，我肯定能接到。可是，”她抬头看着他，“你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吧？你别再生气啊。”

又哼了一声，靳淮宁抿了抿唇：“今天的事情是不是你错了？”

她低下头。

“施允，你和所有人说谎都没关系，但我一直和你一起生活，我觉得我与你是亲近的。你起码要对我有句实话，”靳淮宁叹气，“但是我今天却非常失望。”

他的“失望”让她倏地抬头，但只是对视了一秒，她马上又低下头去。这下头垂得更低，整个人像是要拱入被子里。靳淮宁静默片刻又开口：“你要知道，装可怜博同情是最下三滥的手段。”

良久她才发出声音，闷闷的，尾音还带着些颤抖：“我怕你走。”

靳淮宁的声音清高而冰冷：“我走到哪儿去？”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你不会再回来了。”

她蜷成一团，头深深地拱到膝盖里去，整个人像是一只弱小的兔子。靳淮宁的心突然疼得一抽，但是话却说得更冷：“我没有逼人坦白的习惯。以后你不想告诉我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再问。但只要你对我说的事情，我希望能是实话。”

她可怜兮兮地抬头：“靳淮宁……”

“答不答应？”

“靳淮宁，我是……”

“好，既然如此，”靳淮宁猛地站起身，从衣柜里一件件拿出衣服，然后啪的一声扯开行李箱，“我们也没必要住在一起。”

施允翻身坐到行李箱上：“靳淮宁！”

“你不用担心，生活费我会按时打到你的账户。”他用力将她拽到一边，看都不看她一眼，“你会活得和现在一样好。”

他的力气那样大，施允一时没站稳，一下坐到了地上，屁股恰好顶到木床的棱角，刹那间钻心一般地疼。可是施允顾不得，她扑过去紧紧抱住靳淮宁，眼泪已经流了下来：“靳淮宁！靳淮宁！”

他还是不看她，唇线紧抿，收拾衣服的动作利索而用力。

“靳淮宁，我再也不对你说谎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是害怕……”施允紧紧地拽着他的裤脚不撒手，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攀到了浮木，整个人哆嗦着，“靳淮宁，我再也不敢了好不好？你别走，别走……”

靳淮宁任她抱着，一动不动。

“靳淮宁，我知道错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害怕……靳淮宁，你再不要我，这世上就没人要我了……我……”

他低下头，只看到她乱糟糟的发顶。她的脸紧紧贴着他的小腿，用力得他腿都生疼。靳淮宁看着她，终是叹气一声，低下身子慢慢将她拢入怀中。

“施允。”

她扑了过来，手从小腿上升到脖颈，死死抱着他的脖子，一直在抽动。靳淮宁突然心里一阵酸，慢慢抬起她的头。她的唇也是红肿的，显然是咬的，上面一排清晰的牙印。

靳淮宁伸手拭去她嘴角流出的一丝血迹，缓缓勾唇：“你骗骗别人还可以，你怎么可能糊弄过我？”

“我也不想，可我不知道怎么就……”她的声音已经哭哑了，“你还走不走？”

靳淮宁指指表：“你看看几点了？”

已经到了两点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