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李浅会不会后悔，苏恺都不可能把她留在研发部了。当李浅和陆文宇他们在路边吃大排档时，苏恺正陪着广通网络建设部的部长刘建军在一家洗浴中心按摩。

“你们那个新特性搞得怎么样了？”刘建军被按得很舒服，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道。

“已经做出来了，正在最后调测阶段，马上就能上市了。”苏恺也和刘建军一样趴着，按摩师正在给他捏肩膀，他心想找个专业的地方还是不错的，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姐香水味熏死人不说，技术也不好，或许可以把这家按摩院发展成长期服务商。

“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我可在上面领导那里吹了风，说能找到一个更好的方案，所以才让这个项目等着，你可别给我掉链子。”

“不会的。您还记得李浅吧，那丫头是W大学计算机专业的高才生，我专门让她也进了开发项目组，一直帮我盯着呢。这特性现在被研发部那边列为目前最重要的工作任务，由TS系列的产品经理亲自牵头负责，反复强调要确保万无一失，这段时间她跟着项目组的人每天都加班到凌晨！”

“我说怎么这么久没见她上我那儿了，原来被你派去研发部了。我看那丫头是个实诚人，等她回了销售部你可记得把她配给我们广通啊！”

“没问题，我早就和她说好了。项目一做完我就让她上您那儿报到去！那个新特性她现在可比我熟多了，到时候正好让她和您好好说说！”

“嗯，这个安排不错！”刘建军满意地笑起来，“你这小子做事情就是周全，不过也别藏私，还是要多培养培养下属。我听说你之前炒了几个人？这可不太好，年轻人谁没个成长过程呢，还是要允许人犯错误嘛！”

苏恺闻言一愣，今年公司的确逼走了几个人，除了冯琴之外，另外两个也是被杨国锋发现和日昇有瓜葛，所以想了些办法让他们自己离开。但为了掩人耳目，他和杨国锋都是让冯琴和那几个人自动离职的，刘建军怎么会脱口而出他们是被炒掉的？

看着刘建军淡然的神色，苏恺试探着解释：“我手下的确走了一个，您也知道的，就是冯琴，不过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她儿子一直身体不好，这次就是因为她想带儿子回内地治病，所以离开了深圳。还有两个也是因为个人原因，自己想离开公司，我们没有开除谁啊。”

“哦？”刘建军睁开眼看了看苏恺，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不在意地笑了笑，“那可能是我听错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没事就好。”

“还是要谢谢刘总提醒，回去我就和杨总说说，人才培养的事情我们是得好好反省一下了。”苏恺嘴里打着圆场，心里却暗暗心惊——听错了？从哪儿听来的？刘建军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两个人真是日昇的商业间谍？

要理清唯信和日昇的纠葛，得从两家公司的老板开始说起。日昇公司比唯信早成立两年，本来只是做外国厂商网络设备的代理生意，后来唯信公司成立，唯信的老板齐唯信因为想让日昇代卖他们的设备，就派了自己的心腹许茂远去日昇成立了一个唯信产品事业部。

当初许茂远去日昇之前答应过齐唯信，只让日昇代理唯信的产品，绝不单独开发，于是他过去筹建事业部的时候，齐唯信还从唯信给他输送了不少人才。岂料不到两年，许茂远靠着唯信的产品在日昇站稳了脚跟，在风险投资商的支持下挤走了日昇原来的老板自己上位，并悄悄联合一些旧识窃取了唯信的技术文档，在短短三个月内就推出了唯信耗费两年心血开发出的最新产品，一举占领了好几个唯信的优势市场，让唯信损失了数百万元的利润。齐唯信气得在公司内部会议上大骂许茂远“背信弃义，无耻之极”，发誓要把日昇作为第一竞争对手，全面封杀。

自那之后，日昇和唯信的竞争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明面上两家公司在项目中凭借产品争得你死我活，寸步不让；私下里两家公司使出各种手段，互相挖人、安插间谍。这次杨国锋挖出的这两名商业间谍都是销售平台部门的人。最初是因为他们两人参与的项目频频输给日昇，引起了杨国锋的警觉，后来发现他们进入唯信后和日昇有许多短信、电话来往，并且曾经私下复印过公司的项目报价、产品计划还有人事资料等各类信息。开始那两人还耍赖不认，后来杨国锋冷笑着说：“你们认为自己强留在唯信还有好果子吃吗？”他们才灰溜溜地办理了离职手续。

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他们离职的真实原因知情者很少，除了当事人，知道真相的就只有杨国锋和苏恺，连人力资源部都被屏蔽了。所以当苏恺把刘建军的话说给杨国锋听时，两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当事人不可能自揭丑事，他和杨国锋又都守口如瓶，那事情就只能是从日昇那边传出去的。而且日昇显然误导了刘建军，让他以为杨国锋和苏恺对属下刻薄寡恩。其实日昇的诋毁并不令他们意外，让他们警醒的是——刘建军怎么会相信日昇的说法？他是什么时候被日昇的人引导的？

“刘建军既然能对你说出那些话，表明他还是把你当自己人的。你赶紧弄清楚他现在到底和日昇接触到什么程度了？广通项目马上就重新开标了，虽然国通集团还没完全解除对日昇下的禁售令，但我估计他们私底下肯定进行了不少运作，绝不会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的。”

“我马上去了解一下情况。另外，我听刘建军的口气，广通的老总徐明刚可能要走。”

广通公司是国通集团下属第二大子公司，主要涉及华南区的业务。广通的老总徐明刚两年前刚上任时，正遇上广通的业务停滞不前，效益大幅下降。那会儿广通全网都是日昇的设备，唯信毫无立足之地，于是杨国锋看准时机亲自出马，带领苏恺等人给广通设计了一套既实用又省钱的网络解决方案，帮助徐明刚迅速改善了广通当年的困窘局面，深得徐明刚赏识。所以他在位这两年，给了唯信不少的支持和帮助，让唯信在广通逐渐站稳了脚跟。

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徐明刚要走，确实很不利于唯信。但这种事情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们再有能耐也管不了客户的升迁调动。杨国锋叹了口气：“我也听说了。上次听徐总含糊地提了一句，不知道是调去国通集团还是其他分公司，好像还没最后确定。他不愿意多说，我也不好多问。正好你侧面打听一下，如果他真要变化，我们得早做准备。”

苏恺沉思了半晌，才开口道：“我觉得徐总的这次调动，也可能是我们的一个转机。”

“嗯？”杨国锋挑了挑眉，神色一振，“怎么说？”

“不管徐总是要升职还是平调，如果他能有一份亮眼的业绩，对他以后的前途发展无疑是最好的砝码。今年，国通集团最看重的业绩就是子公司的开拓创新和效率的提升。”

“而这两点，我们TS800的自动特性都能做到，所以我们有很大机会说服他采用我们的方案。”杨国锋立刻明白了苏恺的意思，满意地笑起来，“如果徐总这次用我们唯信的产品做出这份业绩，也恰好证明了他之前对我们的支持都是有道理的，这样以后不管他是去国通集团还是其他子公司，都可以理所当然地继续支持我们。这简直是一举数得！”

苏恺的神色却不轻松，带着一些郑重和谨慎：“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的新特性真能做出来，而且绝对不能出问题。”

做过产品开发和销售的人都知道，新产品、新特性的推出是一定会有风险的，因为很多问题都很难在实验室的调测中发现，常常要在实际网络中使用才能暴露出来。这次给广通开发的新特性必须要万无一失，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在提供给广通之前，先把新产品放在别的网络中试用一下。

这个试用网络必须和广通项目的网络情况相仿，还不能是很重要的网络，也最好不涉及重量级的客户。杨国锋和苏恺花了一个通宵的时间，把现在TS800正在交付的项目全部审视了一遍，最后决定把试用点放在一个东莞的小项目上面。

“这个项目的网络规模虽然不大，但建网模型和广通项目的比较像，你去找负责项目交付的人了解一下工程进展，看怎么把几台新的TS800放进去。记住千万别声张，最好连交付的人都不知道，让陆文宇亲自带着设备过去悄悄换上。”

“我知道。”饶是苏恺久经沙场，心里也不免有些紧张。换设备的事情他以前倒是做过好几次，但那都是偷偷摸摸地把有问题的设备换下来，这次却是把有风险的设备换上去……他只能暗暗祈祷，千万别捅出大娄子。

陆文宇听完苏恺的计划，并不赞成：“这个风险太大了！广通知道我们是新设备，就算出了问题我们也可以向客户解释，还算情有可原。但东莞的客户看中的就是TS800的成熟稳定，我们却把有风险的设备换上去，真出了事怎么向客户交代？”

“要交代也是我交代，你怕什么？”苏恺有些头疼，之前因为陆文宇很重视产品质量和客户感受，不像有些研发人员完全不顾市场死活，所以他们俩一直合作得很愉快。哪里想到这次陆文宇这么犟，比他还紧张销售的项目。

“你对外，我对内。客户那边自然是你去交代，但公司这边我们研发部也跑不了责任。何况还要我亲自带着设备去换！真出了问题我能置身事外吗？”

“那不试点你能确保广通网络不出问题吗？我坦白和你说吧，广通的老总马上要离任，很可能高升去国通集团总部，这个带有新特性的项目就是为了帮他挣业绩的，所以不存在什么出了问题也情有可原的理由。万一失败了，不只是影响这一个项目，也不只是影响广通这一个客户，很可能动摇我们唯信在整个国通集团的格局，你明白吗？”

“但是……”

“陆文宇，我是华南区的销售经理，你觉得我会拿自己辛苦打下来的市场开玩笑？这个方案我和杨总商量了整整一晚上，各种风险、各种后果我们都考虑到了，想好了对策才做出的这个决定，也知会了你们严总，他同意之后我才过来找你谈的。你与其在这里和我争辩，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产品做得更稳定一些。最迟这个月中旬就要开始试点了，这件事要绝对保密，只有杨总、严总、我和你四个人知道，不能再告诉其他任何人。”

陆文宇皱着眉头沉默下来。唯信的行为模式一直如此，讨论阶段大家可以各抒己见，但领导一旦有了决策，下属就必须无条件执行。既然严总都同意了，他也只能服从。

转眼就到了要试点的日子，这天晚上陆文宇没让众人加班，自己一个人留在了办公室，准备选两台设备明天一早带去东莞。

薛磊带着李浅和其他项目组成员去了一家小餐馆，以“庆祝新特性开发成功”为由点了一桌子好菜。餐馆人很多，菜上得很慢，他们吃完已经九点多了，好在小餐馆离公司和李浅住的地方不远，她就打算和薛磊一起散步回去。

李浅站起来，正准备往外走，突然听到餐馆的电视里播出一条新闻：“本台刚刚接获最新消息，美国东部时间今天上午9点前后，北京时间晚上9点前后，两架飞机先后撞击纽约世界贸易中心摩天大楼，两次撞击之间仅相隔约18分钟，曼哈顿整个街区损失惨重，人员伤亡严重……”

餐馆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扭头看向电视屏幕。李浅怔怔地站在那里把整条新闻看完，心里有些莫名的感觉。曼哈顿？这地方怎么听得很耳熟呢？

回去的路上经过了公司，李浅无意识地朝公司大门方向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陆文宇从公司里出来走向了马路中央，旁边有辆小车正快速向他驶去，陆文宇却仿佛毫无察觉。李浅的心头猛然一跳，惊讶地张大嘴，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看到陆文宇被那辆车撞得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路边。

“老大！”薛磊惊叫一声，只愣了一下就飞快地冲了过去。李浅吓得双腿直打战，等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时，陆文宇早已不省人事了，旁边站着手足无措的司机：“你们可以做证啊，是他没看车就过马路的，而且我刚刚已经踩刹车减速了……”

“你闭嘴！”薛磊气得恨不得揍司机一顿，“赶紧把人送去医院！要是他有什么事我和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