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宇回到办公室，正在查阅邮箱里的邮件，薛磊就推开房门探头进来，笑得一脸灿烂地乐道：“老大，你回来啦！”

“废话，不回来你能看见我吗？”陆文宇示意他进来，问道，“那帮‘菜鸟’训得怎样了？我看邮箱里有一份详细的产品信息报告，是他们做的？”

“没有‘们’，差不多是一个人做出来的。”

“一个人？”陆文宇重新打开文档，匆匆扫了一遍，一百多页，再一细看，他更加讶异了，“你给的什么资料？”

“我其实什么都没给。”薛磊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不是丢了广通项目的那丫头正好过来轮训吗，我就让她上网去查我们公司和日昇，还有其他公司所有类似产品的信息。原先我以为她手里没有产品资料，结果没想到她手里是有东西的，但她还是认认真真按照我的要求上网去查了，还和手里的资料一一进行了对比，整理出来的这份材料还真是挺翔实的，我刚看到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哦？她叫什么名字？学什么专业的？”陆文宇也有些惊讶，他培训过不少新员工，也曾经让其他人整理过产品资料，但能在短短三天内整理出这么多内容的，这还是第一次。

“她叫李浅，和我们一样，也是学计算机专业的。”薛磊神色间流露出少有的敬佩，“我觉得这丫头还真是有点意思，挺实诚的。虽然她手里有资料，但我让她上网查，她还是老老实实上网查。你也知道，我们办公室就只有两台公用的机器能上外面的网站，有时上班时间被人占用了，她就加班在这里查。虽然还有个丫头陪着她，但我看她基本上还是靠自己搞定的。我本来还想着，她要找我求助，或者整理不出来也就算了，没想到她会那么倔，真就一个人一点一点地在网上扒拉。后来看她那么认真，我都不好意思打消她的热情了。”

“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陆文宇不屑地撇了薛磊一眼，又把视线转回显示屏幕，将文档又翻阅了一遍，赞道，“不过这份文档还真是整得不错，条理分明，格式整齐，比你当年强多了！”

“我那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薛磊大言不惭地说完，才弯下腰将胳膊支在办公桌上，对陆文宇认真地建议道，“老大，说实话，我观察了这丫头几天，发现她除了认真之外，还挺聪明的，而且记忆力超强。有一天我故意考了她几个产品参数，她居然都记得！你不是一直想给咱们部门找个资料管理员吗？我觉得她挺合适的。她是计算机科班出身，因为不想写程序所以去了销售部，我觉得她给咱们整整程序文档、管管资产什么的，应该绰绰有余了。”

“哦？”陆文宇再次把文档扫了一遍，点了点头，“的确还行。那你问过她没？她愿意吗？”

“还没。这不是先得看看您的意见吗？而且我觉得，这事儿还是您和她说比较合适吧？”薛磊有些尴尬地直起身来，腆着脸对陆文宇笑了笑。

“怎么，现在才感觉到把人家整得太狠了，不好意思开口？”陆文宇瞪了薛磊一眼，“以后她要是真留下来了，你少欺负人家！”

“嘿嘿，不会了不会了！那您慢忙，小的先告退了！”薛磊笑得一脸谄媚地退出了陆文宇的办公室。

陆文宇等薛磊走了，才把李浅的档案调出来，今年公司招聘应届毕业生都要求提供全身照，照片上李浅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衫，下面配一条黑色的牛仔裤，站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旁淡淡地笑着。她面容清秀，眼神温润，看起来性格应该挺和顺的，但想起刚才薛磊说她一个人做出来一百多页的报告，陆文宇苦笑了一下，心想这丫头只怕也是个倔脾气吧。

离公司不远的一间咖啡厅包房内，冯琴端起面前的一杯咖啡，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冯琴，你别再说那天自己真是昏了头。你跟了我这么久，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三年前你刚离婚时，贝贝肾炎住院，高烧不退，你都把工作交接邮件写完了才离开办公室。那个时候我很敬佩你，我还记得你当时对我说‘我以后要一个人养孩子，绝不能丢了这份工作’。就因为你那句话，这么多年来，我相信你，培养你，提拔你，可以说你是我苏恺在这个团队里最倚重、最信赖的人……”

“头儿，你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冯琴红着眼眶争辩，“我真的嘱咐过李浅留在会议室门口等！如果她能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待在会议室门口……”

“她是去了会议室门口，可日昇的人马上把她支去了休息室，并且还专门留了一个人在那里看住她。她是一个新人，什么都不懂，连客户的面都没见过。只要你不在，后面的事情，日昇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搞定。而你，看起来也只是因为担心孩子而有些失职，公司要是真因为这个追究你的责任，甚至炒掉你，未免会显得太不近人情了。这个设计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唯一的替死鬼，就是那个稀里糊涂上了当还为你担惊受怕的丫头。”

苏恺一字一句、不急不缓的分析让冯琴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他观察了冯琴整整三天，冷眼看着她在广通项目的拓展中表现得一如既往的积极努力，只是每次面对苏恺探究的目光时，不再像以前那么坦然无畏，而是有一点点不经意的闪躲和心虚。

就是这样细微的差别，让他决定将冯琴约出来进行这番谈话。其实他宁愿是自己猜错了，宁愿相信冯琴的心虚只是单纯地因为她弄丢了项目。可现在看着冯琴愕然的表情、绝望的眼神，苏恺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爱将，从来没有怀疑过、设防过的心腹，竟然真的背叛了他，在最关键的时刻，从背后给了他这样狠绝的一刀。

再度开口，苏恺的语气里已经蕴含了浓浓的失望和悲哀：“我一直都知道，你很聪明，可我怎么都没想到，这次，你会把计谋用到我身上。冯琴，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

最后一句话，终于彻底击溃了冯琴的防线，她缓缓抬起手，捂住脸庞，滚烫的泪水濡湿了掌心，声音哽咽地说：“头儿，对不起，我不想这样，我真的不想的！可我没有办法，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原因其实很简单——贝贝的慢性肾炎恶化，必须换肾。冯琴去医院照顾贝贝时碰到了日昇的销售代表肖亮，他在深圳一家医院认得熟人，帮冯琴的儿子找到了肾源，还给了她三十万，条件就只有一个——让她在周五找邹平签约时离开。

“我可以等，可是贝贝他等不起了。”冯琴说完了事情经过，已经泪流满面，“我努力工作、赚钱，都是为了养活贝贝，能让他长大成人。三十万我可以慢慢赚，可是如果没有那颗肾，贝贝他就活不下去了！头儿，你也知道，我就只剩下贝贝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就是我的命啊……”

看着泣不成声的冯琴，苏恺转开了目光。心里原本高扬的怒火和愤恨一点点淡下来，最终化为无声无息的悲哀和无奈，弥漫了整个胸膛。

他想起那个湿漉漉的午后，也曾有一个绝望的母亲，这样悲伤地看着他，祈求他的仁慈、宽恕，还有谅解。

闭上眼，苏恺忍不住泛起一丝苦笑。早在他决意培养冯琴的时候，杨国锋就警告过她：“一个离了婚又带着孩子的女人，牵挂太多了，怎么能安心工作？”

那个时候，他的回答是：“正因为她在乎孩子，所以她才会为了孩子珍惜这份工作。”

他没有说错，冯琴真是为了孩子成了一个在工作中最努力、最拼命的员工，可他没有猜到——她也可以为了孩子，毅然决然地放弃工作，背叛他。

苏恺喝下最后一口咖啡，冰冷的苦涩从口腔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沉默地等着冯琴的情绪渐渐平缓了，才继续开口：“我找你谈，不是因为我自己对你的怀疑，还有杨总，他也怀疑你在帮日昇。你之前想必也考虑到这样的结果了，后面你打算怎么办？去日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