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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12 000年

我们一开始以瑞士的例子展开讨论,现在,让我们稍微向东推进一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许是从陶器出现之前的新石器时代直到现代的20世纪中叶,黎凡特北部(大约今天叙利亚和黎巴嫩的北部),都是人类历史上最繁荣的地区。这段时间长达12 000年,相比之下,英国只繁荣了三四百年,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到现在只繁荣了200年。地球上很少有地方能够持续繁荣,或者达到历史学家所说的“长期”繁荣。其他城市的经济起伏不定,但是阿勒颇、埃米萨(今日的霍姆斯)和劳迪西亚(今天的拉塔基亚)却保持着相对富裕。

黎凡特北部自古以来就是商人和农场主的聚居地,这里商人众多是因为该地恰好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枢纽,农场主众多是因为地中海大部分地区,特别是罗马的小麦都是该地供应的。该地区在分裂之前出了好几代罗马皇帝和天主教神父,以及30多位希腊语言 和哲学家(其中包括柏拉图学院的多名负责人),此外还有史蒂夫•乔布斯的祖辈。乔布斯这位具有远见卓识的美国计算机行业创业者给我们带来了苹果电脑,而我正是在苹果电脑上敲出这些文字(你可能正在苹果平板电脑上阅读它们)。我们从关于罗马时期的记录中了解到了黎凡特的自治情况,它是由当地的精英管理的,奥斯曼帝国后来也保留了这种分权式的治理方法。

随后发生了两个事件。首先,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黎凡特北部地区的一部分被分割,并纳入到新创建的国家—叙利亚,而其他部分如今则是黎巴嫩的一部分。这整个区域原本都属于奥斯曼帝国,一直以准自治区的方式运行,奥斯曼人与之前的罗马人一样,也允许地方精英管理当地政务,只要上缴足够的税赋即可,奥斯曼人自身则全力以赴应对战争。奥斯曼式和平与以前的罗马式和平一样,有利于商业的发展。合同签订后就必须执行,这是政府最有用的功能。在最近一本怀旧之作《黎凡特》中,菲利普•曼塞尔记录了地中海东部的这些城市是如何以城邦制的形式运作的,与欧洲腹地形成鲜明对比。

在叙利亚统治之后的数十年内,现代化的阿拉伯复兴社会党进一步执行乌托邦政策。但在阿拉伯复兴社会党开始实行中央集权统治和执法后,阿勒颇和埃米萨立即衰落了。

阿拉伯复兴社会党根据其“现代化”计划所采取的举措之一,就是取缔了古老的乱糟糟的露天集市,取而代之的是焕然一新的现代化办公楼。

效果立竿见影:一夜间,商人家庭纷纷逃往纽约和新泽西州(主要是犹太人)、加利福尼亚州(主要是亚美尼亚人)和贝鲁特(主要是基督徒)。贝鲁特的氛围有利于商业发展,而且黎巴嫩是不受任何真正的中央政府管制的一个规模较小、温和、松散的国家。黎巴嫩的规模之小令其很适合成为一个自治市,事实上,它的规模还不如一个中等规模的都市。

战争还是监狱,或者两者都选

然而,尽管黎巴嫩具备了所有恰当的条件,但这个国家的管理却过于松散。由于允许巴勒斯坦各派别都拥有武器,从而引发了各派之间的军备竞赛,而这个国家还在坐观事态的升级。松散的管理有利于国家的活力,但黎巴嫩则太过松散,过犹不及。这就像允许纽约的每一个黑手党头目都组建一支比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领导下的军事力量更强大的军队(试想一下,黑手党教父约翰•戈蒂掌握导弹会怎么样)。因此,1975年,黎巴嫩爆发了激烈的内战。

我祖父的一个朋友曾讲过一句话,让我非常震惊。那个人是一位从复兴党政权下逃离的富有的阿勒颇商人。黎巴嫩内战爆发后,我的祖父曾问过那个朋友为什么不回阿勒颇,他的回答很明确:“我们阿勒颇人宁愿打仗也不愿意蹲监狱。”我开始以为这位商人的意思是士兵会把他抓进监狱,但后来我意识到,这里的“监狱”指的是政治和经济自由的丧失。  

经济生活似乎也更喜欢战争而非监狱。大约一个世纪前,黎巴嫩和叙利亚北部的人均财富(经济学家所说的国内生产总值)相差不大—文化、语言、种族、食物,甚至笑话都差不多。除了黎巴嫩呈现完全松散的状态,而叙利亚有复兴党的“现代化”法规制约外,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尽管黎巴嫩内战造成人口锐减和严重的人才外流,使得国家的财富水平倒退了几十年,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混乱和动荡,但如今黎巴嫩仍保持着相当高的生活水准,其财富是叙利亚的3~6倍。

这一点也没有逃脱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著名的政治思想家马基雅维利的眼睛。让–雅克•卢梭引用他的话语写道:“马基雅维利写道,在谋杀和内战中,我们的共和国更为强盛,而公民也学到了美德……微小的骚动和焦虑滋养了灵魂,让物种繁荣的不是和平,而是自由。”

罗马式和平

中央集权制国家在历史上并非新事物。事实上,在古埃及就存在过非常类似的体制。但是,那是历史上的一个孤立事件,而且它并未存在很长时间:在来自小亚细亚猖狂、野蛮的侵略者的猛烈战车的(简直是一个撒手锏)进攻下,埃及的高压政治开始瓦解。 

古埃及王朝并不是以帝国的方式治理国家,而是采取集权制统治,这两者是相当不同的,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它会产生不同类型的变化。集权制国家依赖于中央集权官僚制度,而帝国,如罗马帝国和奥斯曼王朝,则更依赖于当地的精英,事实上帝国允许城邦的繁荣发展并保留一定的有效自治权—对和平更有利的是,这些自治是商业自治,而不是军事自治。在现实中,奥斯曼帝国为这些属国做的一件好事是,避免它们彼此交战,这就消除了军事竞赛的诱惑,促使它们繁荣兴旺;无论这个系统表面上看是何等不公平,但它毕竟让当地人更关注商业而不是战争。也就是说,这防止了它们自相残杀。戴维•休谟在《英格兰史》中就主张国家要小,因为大国更容易受到战争的诱惑。

显然,无论是罗马还是奥斯曼帝国允许当地自治,并非因为它们喜欢别人享有自由;它们这样做是为了便利。帝国的运作方式(主管某些事务)与半独立的区域自治(可以处理自己的事务)的结合,要比强行推行统一主权的中央集权制国家更具稳定性。 

但有些国家虽然也实行中央集权制,比如古代埃及和中国,但在实践中它们与罗马帝国和奥斯曼帝国的治理方式差别不大,不同的是前者通过供养文士集中了智慧,通过文官制度垄断了知识。我们中的一些人可能会记得那些没有互联网、没有电子监控税单的年代。在电报、火车和后来的电话构成的现代通信网络建立之前,国家不得不依靠信使提供服务。因此,当地的统治者往往要负责大量事务,虽然他未必有相对应的官衔。建立中央政府的国家在经济体中一直只占5%的比例,直到近代,而如今,欧洲的这一比例已经升至原来的差不多10倍。此外,当时的政府被战争充分分散了注意力,因而不得不将经济事务留给商人。

有战争或没有战争

让我们来看看在集权制国家—德国和意大利建立(这被称为“重新统一”,就好像这些国家在过去的岁月中也曾形成过一个明确的整体)之前的欧洲。在这些浪漫的实体创建之前,欧洲大陆上的国家如细胞一样分裂繁衍、形态不定,大小城邦混战不止、分分合合。比如,历史上热那亚和威尼斯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争夺地中海东部和南部地区,就像两个妓女为抢夺人行道上的地盘撕扯。城邦混战也有好处:小国很难应付一个以上的敌人,因此战争促使各国忽敌忽友。城邦之间时常出现关系紧张的局面,但是不会酿成重大后果,就像英伦三岛的雨:淅淅沥沥,连绵不断,偶尔发洪水也从未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远比长期干旱后遭遇强降雨的气候容易应对。换言之,这就是平均斯坦。

19世纪后期,集权制就如传染病一样蔓延开来,结果在这些集权制国家间爆发了两次世界大战及其余波:受害者超过6 000万(也可能是8 000万)。有无战争之间的区别变得巨大,呈现出显著的割裂。这与产业界向“赢者通吃”的模式转换并无差异,即少数事件居于主导地位。城邦的集结如同我们早先提到的餐饮业:动荡不定,但你永远不会看到一个大规模的餐饮业危机—这一点与银行业务很不相同。为什么呢?因为它是由大量独立而相互竞争的小单元构成的,这些小单元靠一己之力并不足以危及整个系统,或使其从一个状态进入另一个状态。随机性被分散而不是被集中在一起。

有些人陷入了幼稚的“火鸡式”思维,认为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安全了,并天真地把它归功于神圣的“国家”(尽管自下而上管理的瑞士才是全球暴力发生率最低的地方)。它好比是说,核弹更安全,因为它们爆炸的机会较小。世界各地的暴力行为越来越少,但是战争的潜在危害却更大了。20世纪60年代,当美国对苏联的核战争几乎一触即发时,我们是那么接近毁灭性的灾难,真的很近。当我们观察极端斯坦的风险时,我们并未看到什么证据(证据往往来得太迟了),但我们要看的是潜在的危害:这个世界从未像今天这样那么容易遭受重创,从来没有。我知道,我很难向天真的数据驱动型人们解释,风险存在于未来,而不是过去。

混乱的多民族帝国,也就是所谓的奥匈帝国,在“一战”后就消亡了,一同消亡的还有其邻国及对手奥斯曼帝国(其实在很大程度上说,奥匈帝国与奥斯曼帝国是姊妹国,这一点不要告诉它们),取而代之的是政权鲜明统一的集权制国家。奥斯曼帝国消亡后剩下来的一些民族糅合在一起,效法瑞士,成立了土耳其,却没人发现这其中格格不入的地方。维也纳则被纳入了奥地利,除了正式的官方语言,它们并无共通之处。想象一下,将纽约市迁至得克萨斯州中部,并仍称其为纽约会怎样。维也纳的犹太 斯蒂芬•茨威格,是当时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 ,在他凄美的回忆录《昨日的世界》中表达了他的痛苦。维也纳与文化各异的众多城市,如亚历山德里亚、士麦那、阿勒颇、布拉格、塞萨洛尼基、君士坦丁堡(现在的伊斯坦布尔)、的里雅斯特等捆绑在一起,上了集权制国家这个普罗克拉斯提斯之床,而其公民则纷纷陷入了对过去年代的怀旧情绪中。由于无法面对失落感,也无法融入其他地方,茨威格后来在巴西自杀。我第一次读他的传记时,自己也正陷于一个类似的情境,一种身体和文化上的流亡,因为当时我所住的黎凡特的基督教世界在黎巴嫩战争中分崩离析,我想,如果茨威格去了纽约的话,也许他现在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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