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董老师的那一巴掌,董啸的思维,不会比现在更清晰:他开始逐渐地思考自己的未来问题,想自己理想的问题。想比社会主义革命导师马克思,在初中时代就立下为实现全人类解放而奋斗的远大志向,已上师范学院一年级,按同等级算属于高一的董啸,如今才思考这个问题,确实是迟了不止一点。
上午的时候,妈妈来过学校了,让他快点收据一下东西——再有一个月就要放暑假了,凭董啸在师范那些博而不精的底子,要想跟上高二的课程,是需要恶补两个月的。
妈妈催促了他一下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董啸默默地收拾着一些必要的东西,一声不哼,直到妈妈要回去了,他才说了一句:“妈,什么时候离开这儿?”妈妈笑了一下:“啸,七月一号,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呢,准备时间够多的了!”说完,妈妈就转过身走了。董啸低下了头,等他再次抬起头来时,眼眶已经湿润了,他望着妈妈那已不再年轻的背影与有些不再生动的步伐,猛然想起:妈妈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泪无声地悄悄滑落下来——为自己,也为妈妈。
董啸一愣神过后,忙着擦了一下眼泪。等他再抬眼看时,妈妈的背影已经闪进了拐角处。“妈……”他大喊了一声,妈妈的背影好像动了一下,接着消失了,泪又遮住了视线……
董啸静静地坐在床头,东西都杂乱地摆在眼前,他没有心情再去收拾什么,反正时间也还早,完全来得及干这些。一直到不远处学生食堂那刺耳的开饭铃声响起,他才机械地站了起来,走到桌前拿饭缸。
拿起了饭缸,董啸正准备出宿舍门,张鹤迎面叫住了他,他转身一笑,似乎董啸面对每个人时,都是脸上淡淡一笑的动作,人缘也就是在这淡淡一笑中奠定下来了。两个人一起走进了学生食堂。
董啸他们所上的师范学院,其实只是山西省立第一师范学院的二校区,是一个相对较小的校区,往往是师范一年级普通师范专业的学生在这里接受教育,一年级音、体、美专业的学生,则在一校区接受教育,到二年级的时候,全年级的人都会在一校区汇聚。而董啸现在所在的二校区,说穿了,也就是一年级学生的逗留之地,相以而言,学校秩序要好得多。
两人各自打好了饭,找一处坐了下来。张鹤放下了饭匙,“董啸,我和你说一件事。”
“说吧!什么‘大事’?”董啸笑了一下,看得出,他的眼圈还是红红的。快要离校的伤感,此刻深深感染着他。朝夕相处一年的同学老师,日日生活的这片热土,马上却就要离去了。
“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四人帮’找你麻烦的。”张鹤用勺子挖了一口菜,送到了嘴边。
“快说你的事吧!什么‘四人帮’不‘四人帮’的!”董啸打不了哑迷、催他道。跟董啸在一起说话,怎么样都好,就是见不得讲笑话,他根本就不懂笑话,往往就将笑话当真话了。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上次李凯飞就被他们打了;还叫嚣着不要去惹了他们。”张鹤很是吃惊,董啸竟然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什么,我不知道什么啊?”董啸很是惊讶,干脆放下了手中的饭勺。
“你是班长,这很正常,他们怎么着都会瞒着你的。”张鹤嚼着一口饭,话有点含糊不清。
“你先别着急吃饭,他们是谁,什么‘四人帮’不‘四人帮’的?”董啸一把抓起了他的手。
“还有谁!就是杨冬、刘斌、张晓和张楚四个呗!”张鹤随口便说了出来。
“什么,还有张楚!”董啸叫了一声。
“可不是!”张鹤抽出了手。董啸始终不相信张楚会莫明地打人。
“那可是他们三个叫他的?”张鹤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打架?”董啸急忙问道。
“不就是因为李凯飞说了一句俏皮话吗?你还不了解他这个人,嘴上能开玩笑一点。”
“这……”董啸气不打一处来,“这成什么了?”可他马上又冷静了下来。他心底在想:我又何必管他们呢?再有两个月就要转学了。可随即另一种想法否定了这种念头:为什么不呢?我还是211班的班长,最起码现在还在这里生活学习,一种对工作的特殊感觉侵占了他。他又想起了董老师,那满含希望的目光仿佛还在望着他。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即使他要走了,也不能留下一下混乱的班级,在心底种下一颗刺而一走了之,这不行!
那天晚自习,他偶然地坐到了张楚的旁边,那是他故意的。
“董大班长,大驾光临,你好!你好!”张楚还是那副样子,一点也没有变过。
董啸笑着伸出了手,狠狠地握了一下张楚伸过来的手,张楚吃力地皱了一下眉头。“就你那张嘴会逗人!”董啸笑着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
“同学马上满一年了,咱们在一起谈话的时间可不多呀!现在可晚了,马上要放暑假了!”董啸叹了一口气,数着自己的手指。
“怎么说这话呢?今天晚上咱们就大谈特谈。”张楚说着就笑出声来。旁边的同学不以为然,继续他们自己的聊天。
“你还可以在这里谈两年,谈吧!”董啸顿了一下,望着张楚,旁边的人都大笑了起来,不知道讲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师范学院的晚自习是比较热闹的,形形色色的都有,但只是局限在了教室这一隅当中,没有学生会想到晚自习时出去玩,而学校相对严格的晚检制度也让这种可能一般不存在了。学习了一天的同学,一般都会选择在晚自习上聊聊天,课堂作业的完成,反倒成了附属品。
董啸被笑声一阻,又继续说道:“我可要转学,走人了!”
“什么?转学,别开玩笑了,你又往哪儿转?”张楚满脸的不解。
“真的!不和你说着玩,我是开玩笑的人吗?在市二中!”董啸皱了一下眉,郑重一说道。
张楚瞪大了眼睛,“真的,上高中……高中……高中好!”他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不知道为什么,上师范学院的学生,都有一种特别地遗憾,那就是对于不能上大学的遗憾,上大学,对于上师范学院的所有人,几乎都只是一个梦想,梦想的绝断,就是源于他们由于种种不得已的原因,选择了来师范学院就读,而2001年之前能上师范学院的学生,绝对是初中时代的精英。而在师范学院想要上师范大学,纯粹是鲤鱼跳龙门似的异类,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通过选拔,在一千六百名学生中,最终有七名同学蜕变成蝶,得以进入大学;另一种就是去参加高考了。
董啸看着张楚,有些伤感地笑了起来,又是一个“高中好”,他在心里默念着:“高中好!高中……高中……”张楚的心底,一定有一种深藏的故事,一段谈话,勾起了他心底中最善良的东西。
“什么时候走?我们可再也不能在一起玩儿了!”张楚抬起了头,眼神里满是浓郁的伤感。
“七月一号!”董啸短短地说道。停了一下,他又看着张楚笑了一下,“这么大了还玩,等我走了看211班会变成什么样子——变坏、变好,全在你们几个少得可怜的男生身上了。”
“就是,董啸!你说师范学院为什么女生这么多、男生这么少。”
“还用问,都像我——上高中去了!中国人心底里,希望能够学有所成的,还是将大多数希望放在了男性身上。”董啸笑着答道,“可让人惊诧的是,上大学的,才是女生居多,或许是这种偏见让女生更加刻苦、珍惜了!”张楚“噢”了一声。
董啸又说道:“张楚,你不是说过自己是张班长吗?马上就可以圆你的班长梦了。等我走后,你就可以‘大权在握’了!”董啸神秘似地笑了一下。
“别逗了!我……我怎么行?”张楚脸都快涨红了。
“行!”董啸转过了身,“快来看咱们未来的张班长!”周围正说着话的同学,听到董啸说,都大笑了起来。张楚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起来。
那一夜晚自习,两个朋友在一块谈了很久,很久;那夜,天色深蓝深蓝的,月亮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只有满天灿烂异常的星斗在施放光华。可躺在那个没有月光而深邃的夜里,董啸却毫无睡意,他在想,在想现在和未来,静静地望着窗口的那丝微亮,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