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祁麟辉一出现，我就会陪御叔御婶出宫游玩，那天之后，他变得有所收敛，但是在看我时，目光中充满了困惑和怀疑。

他在怀疑我的话，在怀疑我是亘阳女人的这个身份。这很正常，没有人见过神，没见过又怎能相信那些传说。

御叔御婶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我说没有，只是两人有些误会。御叔和御婶也没有多问。

御叔还为兰亭开脱，说男人有时发脾气了，为了不影响身边人，是喜欢躲起来一个人，等想通了，气消了，自然会回来。

其实，我知道，他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

十七年来，他一直在我的面前扮演好朋友，好大哥，好儿子，好主子，一切都是优秀的存在，待人和善，处事公正，更是洁身自好，不近女色，是远近闻名的君子世子，是大臣女儿都想嫁的理想夫君。

而今，他成了兰陵暖玉。

他曾经的劣迹在我面前彻底暴露，让他无颜面对我。

有时候，秘密，应该让它永远成为秘密……

“龙儿，怎么，亭儿还不来找你？”御叔来了，他沉下了脸，“这臭小子，惹你生气也不来道歉，让我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

我愣愣地看他，他叹了一声，爱怜地看我：“天龙将你托付于我，你的幸福，比什么都更加重要。亭儿这孩子不像话。不过……龙儿，御叔倒是看出皇上对你……好像不像是妹妹那么简单哪。”

御叔的话让我心中一惊。

“你跟亭儿从小一起长大，御叔看得出你们之间更像是兄妹。既然有新的选择，龙儿大可尝试，你是我的干女儿，若是以后你选择皇上，干爹不会怪你，还会为你高兴。”他笑了起来，宛如真的不介意我弃兰亭而选祁麟辉。

我万万没有想到御叔会劝我选择祁麟辉。不对，我应该能想到，爹不是说过御叔野心深重？故而不将财宝交他手中。而兰亭从一出生开始，就不喜欢御叔，而今，看来是有原因了。

他自然希望我能嫁给祁麟辉，那他就是皇上的干爹，位高权重了！

御叔说完这些话就走了，他是有意而为，或者，祁麟辉也跟他说了什么，让他来做说客。

正巧娘从房内而出，我对娘说道：“娘，刚才干爹来过了，你猜他对我说什么？”

“什么？”娘微露好奇。

“他说让我选择皇上。”

娘浑身一怔，眸光闪烁出了不安，她竟是因此失去了平日的淡然平静。

她看向我，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认真：“龙儿，深宫大院犹如鸟笼，这里不适合你。不要去理睬你的御叔，他是为了他自己。相信亭儿，这世上，只有亭儿对你最好。”

娘笃定的语气和话语，让我开始觉得应该跟兰亭说清楚，兰亭，你为何不给我、也不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呢？

我好不容易想通，说服自己不去管你前世是谁，重要的是我爱的是你的今生，可你却选择了逃避我。不管你躲到哪里，我们订婚那天，你总不会再逃避。

转眼，到了我生日。

这天清晨，我睡梦中朦朦胧胧地闻到了一股酒气。我被这阵酒气熏醒，看到了一个身影，而他正要离去。

“兰亭？！”我立刻拉住那个身影，看清了他疲惫而憔悴的脸庞，以及那满身浓重的酒气。

他撇开脸，侧对我站在床边。

我心中高兴，但又因他消失那么多天生气，生气地质问他：“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他没有说话，忽地用力挣脱我的手抬步离去。我气得大喊：“你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吗？！”

他脚步略顿，当我以为他至少会转身跟我吵架时，他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去。

“御兰亭你这个浑蛋！”我抓起枕头扔了出去，“有种你晚上也别出现！”他这个混账，我为他担心四天，检讨四天，而他，还是那个鬼样子！

这一天，祁麟辉给我安排了很多节目。白天出海，晚上夜宴。然而兰亭依然没有出现。

渐渐地，日落西山，兰亭还是没有出现，心里开始发慌，他莫不是晚上真的不来，不与我订婚？

报应，真是报应。当初他生日想宣布我们订婚，我把他打晕跑了。而现在我生日想宣布我们订婚，他又弃我逃走。

御兰亭，你没种！

站在镜子前，小宫女为我穿戴完毕，全是祁麟辉准备的新衣首饰。

一身鲜亮红裙，金丝银线绣出金银凤凰，长长的裙摆拖地扫花。凤钗珠冠，环佩叮当。一把黑丝折扇，一串孔雀毛的吊坠，这真当是公主的款式了。平常百姓焉能身穿龙凤？手拿孔雀毛坠饰的折扇？新娘也只有在成亲时，准许穿戴凤冠霞帔。若是平日，那是要砍头的！

祁麟辉真是疯了，他到底想要告诉天下我是他的义妹，还是他的女人？

当我踏上大殿的红毯，一眼看到了一身世子服的兰亭正端端正正站在那里，终于安心，他还是顾大局的。

但更多的，还是生气。

兰亭的身边，是身穿黑色龙袍的祁麟辉。两束惊艳的目光从他们那里而来，直直盯视在我的身上。

走到祁麟辉的面前，颔首一礼：“参见皇上！”

久久地，祁麟辉没有出声，过了很久，他才回神：“平身。”然后，他竟是亲自迎了上来，要来牵我入席，我立刻看向兰亭。然而，他却退身旁立，毕恭毕敬。

哼，御兰亭，你是真的想把我让给你宝贝儿子了吗？

你这个无私的父亲，把一切都给了你儿子，这个天下，整个家产，还有最喜欢的女人！

慢着，家产？难道当初兰陵暖玉想把家产完全给祁麟辉？难怪当初我说祁麟辉要抄千岁府，御兰亭让我莫管闲事。原来这就是他原本的打算！

天哪，那我真的是在多管闲事！

“龙儿。”祁麟辉轻轻的呼唤拉回了我的神思，他欢喜而高兴地看着我，要来牵我的手，我将手背到了身后，绕过他自己走上了为我而设的席位。祁麟辉也不掩饰一下，满朝文武都在，他那样的神情明眼人一看便知。

祁麟辉笑着走回我的身边，然后说：“朕宣布，收东海郡主殷素素为义妹，敕封宝珠公主。”

满朝文武立刻朝我而拜：“恭喜宝珠公主，拜见宝珠公主。”

一夕间，成为公主了。

太监高喊一声开席，丝乐立刻响起，酒香瞬间弥漫整个大殿。大家互相敬酒，谈笑风生。

我坐在位置上咬唇，对兰亭那个方向咬牙低语：“你还想逃避吗？”视线瞟过去，混账！人呢？！怎么又不见了！我立刻回头找兰亭，他原本站的地方早就变成了扇扇子的宫女！

他还在逃避，还在退缩。御兰亭，你不是男人！

一队舞姬从两旁鱼贯而入，手拿羽扇层层打开，扫乱了我的视线，羽扇后出现的不是美人，竟是面戴黑红面具的荀子翎！

他的出现让我一阵僵硬。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他！

一米九的大男人居然在一队舞姬中跳舞，这，这也太……

法师，多么神圣庄严的职业。

而现在！罢了，当他随地小解时，当他不穿裤子时，当他抱着亘阳面具淫荡地摇摆时，他庄严肃穆的法师形象就已经消失殆尽。是我太大惊小怪了。

忽然间，周围一下子陷入安静，我怔怔地坐在位置上，看着忽然空旷的大殿。所有人都消失了，他们像是被空间突然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站在大殿中央、戴着红黑面具的荀子翎。

他开始向我飘近，黑色和红色相间的裙摆轻轻飘扬。他飘到了我的面前，红黑两半的面具下，传来他淡定的声音：“你无法得到他们任何一人，这是命运，是命运……命运……运……运……运……”他学山间回声自己重复运字，然后慢慢飘远，飘出了我的视线。刹那间，声音再次涌入我的耳朵，眼前已经是羽扇将荀子翎再次层层遮起。

我陷入一阵失神，刚才难道是幻觉？

“跟上他。”耳边忽然传来亘阳的声音，“他身上有龙珠的力量。”

怔然，荀子翎身上有龙珠？

可是兰亭……我再次扫视全场，依然不见兰亭身影。

“不要管你的男人，龙珠更加重要！”生气的话语回荡在脑中，“待我自由，赐你仙身，长生不死，要多少个男人都可以！”

他的话让我生气，忍不住反击：“你懂什么？你懂爱吗？你爱过吗？如果心爱之人都能被别人替代，那就不是爱了！即便男人再多，你的心依然空虚寂寞！”愤怒之间，我摔了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摔落桌面，酒花溅湿我的裙衫。瞬间，整个大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在殿中表演的艺人惶恐下跪。

我恍然回神，望着突然静谧的空旷大殿，和那些垂首而拜的人，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在他人眼中，不能再随性而为，我的任何一个细微动作，都会对身周的人产生巨大的影响。

皇宫里果然人人自危，谨言慎行。

“龙儿，是不是他们的表演你不喜欢，来人，把他们拖出去，杖……”

“不！”我打断祁麟辉的话，堂中的艺人已经瑟瑟发抖，“不是不好看，是太好看了。是我不好，还带着海盗习性。我们海盗喜欢都会拍案叫好的。赏，请皇帝哥哥重重赏他们。”

祁麟辉再次展开笑颜，扬扬手，乐声再起，大殿短暂的紧张气氛在酒气歌声中再次消散。

我提裙起身，虽然气亘阳对爱情随便的话，但龙珠毕竟是正事，正好出去透透气。

祁麟辉拉住了我的手臂，关心地问：“龙儿去哪儿？”

我没好气地说：“去茅厕你也要管吗？”

他微微一怔，又笑了，似乎我只要在他身边，就算不给他好脸色看，他都开心。

他放开了我，让宫女陪我一起离开。

荀子翎应该在偏殿，那里是今晚艺人们休息的地方。

我走向那里，立时引起了骚动，看到我的艺人纷纷下跪，让我非常不适应。

我一眼看到荀子翎。

“荀子翎，跟我……本公主出来。”我快速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手提累赘的裙衫，独自进入旁边的花园深处的白色凉亭，不让小宫女跟随。

荀子翎缓缓跟来，脚步不疾不徐，悠闲坦然。

四周安静无人，月光扑朔迷离，花香弥漫，清新怡人。

抬眸看向站在亭外的荀子翎，他站在台阶之下，静得宛如亭边的花草，月下的空气。

“生日……快乐。”在我尚不知如何起头时，他轻轻地说。

久久地，我看着他，心情变得复杂，和他几番相处以来，他与亘阳一样，屡屡救我。只要我需要帮助，他必然会及时出现。

但是，他既能算到一切，却没有阻止一切的发生，他站在历史大河的岸边，静静地，看着历史从他面前经过，滚滚流到过去。没有对任何一个在河流中挣扎的人施与援手。

在给兰陵暖玉送葬的船上，他提醒我小心。在我离开东都时，他还是提醒我小心。既然他知道我有危险，为何不在当时拖着我、拽着我？

他跟兰亭一样残忍，只是，兰亭残忍地将自己的过去扼杀，而他是残忍地看旁人被命运捉弄，他比兰亭更加残忍！

“我恨你！”三个字，就这样脱口而出。

而他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因为面具将他的脸完全覆盖。良久，三个字从面具下飘出：“我知道……”它们缓缓飘散在静谧的空气，化作了淡淡的烟雾，“但我没有选择，我不能破坏法则……”

透着一丝无奈的声音，让他低落脸庞，他在遵循命运的法则。

“看着心爱的人……历经磨难……”他忽然哽咽起来，“我很痛苦……”

我浑身汗毛直竖。一个一米九的大个子，在我面前忽然成了弃妇，那让我这个女人情何以堪？！

“得了吧你。你我相识之日不过十指，所谈之话不过百句，何来心爱之人？别在我眼前演戏，我问你，你刚才在大殿是不是对我施加幻术？！”

“没有。”瞬然间，他恢复原样，没有任何神情，亦没有任何语气。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他抵死不承认，我也拿他没办法：“我问你，龙珠呢？”我恶狠狠地问。

“什么龙珠？”他又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