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立

小时候他们就在这里钓鱼，老了还在这里钓。他们总想钓到更多的鱼，更大的鱼。

这是他们退休后的一天午后，阳光明媚，和风熙熙。午后，是鱼儿歇晌的时候。鱼儿歇晌，就是鱼儿咬了他们一上午的钩，吃饱了，也累了，要休息一会儿。鱼儿休息，他们就吃饭。

他吃着饼来到他的树下。他们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他来他的树下，他去他的树下。他们虽然在一个江岔子里钓鱼，却隔得有点远。是两棵树隔得有点远，他在这棵树下，他在那棵树下。他们把钓场设在树下，是树可以给他们挡太阳、挡雨。碰到雨下得太大，拿出块塑料布，可以随手往树枝上一拴。

他到后的第一桩事，是拎起他的鱼兜，“哦”一声说，又钓了这么多！他说，你呢？他说，当然是没你多啦！他说，拿吧，要几条拿几条。他说，不要。又说，那大鱼难道真与我们无缘？他说，知道无缘还做那些无用功？还是有什么钓什么吧！他说，还是想钓到大鱼。他说，想也得切合实际，要水里有大鱼。他说，米把长的，你我都看到过的。他说，别处游来的，像到风景点的游人。他说，不，还是我们功夫没下到家。他说，你已下功夫了，已经少钓了不少鱼了。他说，你就是为了多钓这些小不点，被满足闹的，要是我们一起动脑筋，说不定早就把大鱼钓到手了。他说，你这人，叫我怎么说你呢，小猫钓鱼……

他就不吭声了，无声地站一会儿，离开他的树下。

他们到一起，总为这个事争。

他不来他的树下，他就去他那儿。他想，他头天是无声地离去的，是不是因为他奚落了他？到了他的树下后，又把顾虑忘到了脑后，如往常一样，不屑一顾地说，还是收起这些东西，实实在在地钓手竿吧……他不让他说下去，犟劲十足地说，我现在在你的眼里是个失败者，如果因为失败放弃努力，就不光是个失败者，还是个软弱的失败者……他也就在他的树下站一会儿后，无声地离去。

又轮到他去他的树下了。

他刚走了两步，正要把卷有大葱的软饼往嘴里送，海竿上的铃铛哗啦啦一阵响，他触电般地转身：线正往水里一撑一撑地钻，海竿都要被拉倒了……他一个箭步，快得无法用言语形容地把竿抓到手。几乎是与此同时，远处的水面上传来“轰”的一声响，浪花翻滚……他正要喊他，他已飞一样地朝他这边跑来了，快得让人不相信是那个总坐在树下懒得挪窝的胖子。到了，又麻利地抄起抄网，麻利的程度还是让人不能相信是那个胖子所为。他全神贯注于手中的线，时松时紧。他比他还紧张，松！紧！不停地叫……

半个小时后，线松紧的节奏变慢了。鱼的力气被溜没了，翻了白。他收线，他娴熟地把鱼抄到网里。他说，起码四十斤。他说，像个小猪。说这话，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随后，一起把鱼抬到远离水边的地方。他把它抱起来，就往石头上摔。他说，别摔，一摔就死了……他已把鱼摔昏在地，说，我还要把它一刀砍成两段。拿出刀，手起刀落，鱼真的成了两段。他不解。他用脚一踢说，鱼头鱼尾你挑吧。他说，我不能要。他说，你不要我都踢到水里去。他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竖起拇指又说，头代表这个，我就拿尾。

他提着鱼回他的树下。他收完摊，也朝他的树下走去，抄网柄横肩上当扁担，后面挂渔具，前面是不停滴着血的鱼。昂首挺胸，走得像个得胜还朝的将军。走到他的树下，他说，走哇！他说，你不走？他说，你走我当然得走。他放下担子，背靠着树干坐下，掏烟点上，等他。

他收竿。竿，是两根十米的玻璃钢竿，节多，收起来麻烦。他吐口烟雾说，不急，慢慢收。又说，你想过没有，这条大鱼为什么是我钓着而不是你？他说，想那些干啥？他说，得想，昨晚电视上有一句话——被成功阻碍的追求是浅薄的追求……你满足于钓多多的小鱼，所以这条大鱼与你无缘。他说，胜者王败者寇，你今天有资格说，你就说个够吧！

他一愣，哈哈大笑，他也忍俊不禁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