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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药剂师

明前茶

每年年初,这所著名中医院的医生,都要去竞争“巴菲特的午餐”——争取跟国宝级中医邹老先生抄方学习的机会,上自副院长或博导们,下至来实习的研究生,人人可以提交申请。一旦被邹老选中,只需跟着邹老执弟子礼,邹老开方,你记录。至于能对博大精深的中医悟到多少,全凭天赋和用功。因为病人实在太多了,网上挂号要提前半个月;不会上网的人抱着花棉被,凌晨三点就来排队;邹老上午的门诊,要看到午后两点才结束,基本没有机会跟抄方的助手说话。饶是如此,连博导们都说,这个学生当得值。跟着邹老抄方,如入宝山,每天都有豁然开朗之处。

这样的机会,本不属于药剂师,但高明偏要去试一试。他在这所举目都是博士的三甲中医院,学历算低的,但他很有心地收集了邹老的三服冷僻方,用小楷恭录,夹在申请材料里。邹老一看,就说请他来做一两月的抄方助手:“这笔字,有沉潜气,一看就是个做中医的好料子。”

高明就去抄了两个月的方子,抄完,回药剂房上班。他回来的那天,照例7:20就去更衣室换上一脚蹬的黑布鞋。所有的伙伴都对他一声不响回来表示惊诧,被国宝级专家收为弟子,是个院内调动的好机会啊,为什么还要回来配药呢?

高明笑笑说:“刚当药剂师那会儿,一天走下来腿抽筋;如今是一天不走腿抽筋。我都两个月坐着没走了,做梦都想着回来闻草药味。”

果然,两个月没在药柜间像狸猫一样快速、轻悄地走动,重复数百上千次开抽屉称药的动作,高明配药配到上午十一点就两腿胀麻,并如灌了铅一样沉重,而这个时候正是配药的病患最着急的时候,有人急着要去小学门口接孙子,有人惦记着要招待客户吃工作午餐,有人担心病人今天的药就要续不上……种种焦躁一触即发,取药人焦灼的眼神鞭子一样抽打着高明他们,每个人脚下都越走越快,更年轻的药剂师走过高明身边时说:“师兄你行不行?吃不消要说话,要不,你手上那几服我们替你配了。”

高明额上已走出了密密的汗珠,他疲累地笑:“禄口机场还没有走到呢。”这是药剂师们的一句玩笑话,意思是要做一名合格的药剂师要有一双铁打的腿,因为一天在数百个药材抽屉间兜兜转转,走过的路都够从市区走到机场了吧。饶是忙碌,高明也没忘检视药方,十几味中药材的颜色、气味、药性和配伍,一一撞入眼帘,忽然,高明的眼睛被某味药“硌”着了:“这味药不对,你去找你的医生,就说药房高医生说的,请他再斟酌一下。”病患是个老实的死心眼儿,为他的医生争得脸红脖子粗:“哪儿不对了呢?怎么可能不对?医生还会没有你一个配药的能干?”

高明不理病患的讥诮,他知道病患急于拿药走人,但方子里的这味药很明显是用过了,是一着险棋,高明耐心说服患者,甚至不惜抬出邹老的旗号:“我是我们院最厉害的国宝中医邹老先生的弟子,刚跟他进修回来,这消息你的医生也知道;快去,迟一会儿医生就下班了;如果你的医生吃不准,就让他找他的科主任。”

病患将信将疑地去了,旁边的药剂师说:“师兄,你又要得罪人了。”

高明只是笑笑,他记起邹老的叮嘱:“回药剂房去,那里才是对病人用药的最后把关处。”

12:30,12:45,13:00,高明去换了一双布鞋,原来那双鞋,都被脚汗泡得走了形;他把袜口向下卷了一道,发现肿胀的小腿上,已被袜口勒出一道深印。高明洗手消毒,再次回到配药台上,就这么一小会工夫,窗口的大糨糊瓶下,排队的病人又压上了三张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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