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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慢 人

谢志强

宴会按预定的时间开席了,慢人还没露面。所有在座的专家都猜测:是不是因为有慢人乘了飞机,飞机就慢在空中了?

特邀的这批专家,均为国家著名文学评论权威,他们经常碰面,仿佛是群蜂,哪里花开,就飞向哪里,互相调侃,毫无顾虑。都有绰号,他叫慢人。

一个桶,装水,是看它最低的那块桶壁板,慢人是最低的那块板——总不能落下他吧。准点的话,明明是下午三点抵达艾城,可是他六点还没到,说是在路上,你们先开始吧。

艾城分管文艺的头儿宴请,他说,边吃边等。

机场距宾馆不过一个小时的路程。六点半,他放下行李箱,挎个包,像是吃不准是不是进错了包厢。他在观察,似乎还要适应地面的情况。

一个人说,到了还站着干吗?入座,罚酒!

慢人说,我到机场,飞机刚巧起飞。

另一个人说,你没叫飞机等你?你没跟飞机对时间?

慢人说,娘要嫁人鸟要飞,我咋办?我只能改签下一班了。

一个人说,都是我们惯坏了你,耐心等你,可要飞机等你,除非你很伟大。

慢人端起杯,说,我很渺小。怎么罚?你们看着办。

一个人说,三杯。

慢人说,让我想一想,空腹三杯,肚子会怎么想?往常都是先装菜,先一杯行不行?

主持人说,先吃菜,垫底。

好像一个颈小肚大的罐子,慢人仰着脸,将一杯烧酒慢慢灌入嘴,说,这样行了吧?

第二天,九点半研讨会。八点,我打电话到各个房间,提醒用早餐。

内线电话,到了慢人房间,响了好一阵,终于听见含着睡意的声音,嗯。

九点一刻,我去会场,电梯在七层打开,我看见慢人慢慢地走进来。

他说,现在还有早餐吗?

我说,你去碰碰运气吧。

九点半,慢人的那个位子,只有牌子。他抹着唇须,像是消除宾馆外小摊早点的痕迹。他要求自己的发言往后推,因为还没细读完研讨对象的作品。一天的研讨,他都在写,似乎在记录,又像在准备发言的提纲——只剩下他一个没发言了。

每人发言的时间限制在十分钟内。他已密密麻麻写了眉批、旁注,他说,我从哪里说起呢?我怎么说呢?

一个人说,你就说“同意”二字吧,正好用晚餐。

慢人说,拿了红包,又不发言,不是对不起东道主的精心组织吗?经济讲究快,文学甘愿慢,文学存在的意义就是减速,我就慢慢地讲吧。脚踏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十分钟的滑行,我先谈总体感受,我就避开前边已讲到的观点。

大家都着急。已过了晚宴的时间,直接的反应是肚子空了。大家希望慢人加快语速,可是,他似乎不知从哪个门进入一个公园那样——一沓纸,长着他辛勤培育的文字。

慢人说,说总体,容易空,我还是谈具体的作品吧。

十个被研究的作者的作品,慢人把它们分为五组,对比评述——讲风格、题材等。他表示同意对以上肯定的方面,他说我就多提些不是的方面。有些地方,我跟前边讲的正好相反。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然,请我们这么多人来研讨干什么?

说过两组,会场响起茶杯盖的敲击声。这是个约定,十分钟快到了,以碰杯盖提醒。

慢人说,评了两组,放了三组,说不过去。

另一个人说,刚才,我是喝茶,不小心把盖子弄响了。

慢人说一句,似乎在斟酌下一句,中间还不断地插入过渡,怎么说呢?怎么说呢?再把下一句牵出来,好像下一句很别扭,不愿轻易顺从。

最后,大家终于看见了希望——五组都评遍了。不过,慢人说,我的话还没完。

大家的目光都失望地集中在慢人的身上——那张围着美须的嘴巴。大家似乎有一句话要喷发:救救我们吧。

慢人竖起一根指头,说,最后,还有一句,只一句,同意以上同仁的观点。

会场响起空前热烈的掌声。一个人说,你早该说句我们最想听也是最权威的话了。

预订了机票、车票,第二天早晨,我打内线电话——提醒早餐、退房。慢人还是一种刚被电话从梦中拽出的口气,答,嗯。

九点,一辆车要送一批专家去机场,只缺慢人。慢人房间无人接电话,手机通了,他说,我已经到了。

慢人出现在车的背后——车停在宾馆大厅前的雨篷里,果然他又在外面吃早点,他说,艾城的早点很有特色。

一个人说,你的行李包呢?

慢人说,现在就出发?

另一个人说,飞机可不等你哦。

慢人说,是这样……那我上去准备一下。

我担心他在客房里滞留过久,就陪他上去。时间不等人哪,这车评论家还要“飞”赴另一座城市的另一个研讨会呢。

慢人说,你等一等,我方便一下,这是我早晨必须做的功课,我把它称为作诗(屎),总不能把屎(诗)带上飞机吧。

我着急也没用(我深有体会,因为我便秘)。他说得有道理,空中的飞机排下人屎,不知会无故地掉在什么人或什么物上边。我不得不说,慢慢来,慢慢来,什么都可以快,这个功课得慢慢来,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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