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忠明心虚地干笑两声：“老板要办的事儿可真多。”

彭洋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椅子上，犹豫再三，给石小川发了条短信：“身边有小人，万事须小心！”

她一天没上网了，憋在办公室做方案，她真是对工作很有热情的人，即便这份工作并不是她最想从事的。她想休息下，在网上看几个冷笑话再回家。上了网，她就发现了世界的荒谬，原来她就站在这些肮脏事件的主角们周围啊。

石小川看到彭洋短信时，像是每次考完试都会被骂的孩子终于被夸奖了一样。

但他没有回复。他不知道怎么回复好。他在心里说谢谢。

彭洋回到家，脑子里都是刘忠明、宋志达和亓干的阴谋诡计，也不时出现石小川。

脑海中的石小川满脸自信，趾高气扬，又狼藉地趴在地上，被刘忠明用脚狠狠踹头。

石小川在彭洋面前好像很少趾高气扬的。

彭洋心里很惊讶为什么突然立场转向了。

彭洋觉得自己被石小川附体了，她洗澡的时候都在想，这个时候的石小川，会有心情洗澡吗，还是在肆意发泄心中的郁闷，抑或被击倒了？

她忽然很泄气！她神经质一样躺下又坐起来，坐起来又躺下，她狠狠抓着头发揉啊揉啊，彭洋你怎么了！

第二天，彭洋去公司，大家都在谈论石小川事件，他们知道彭洋跟石小川有工作上的交集，就问彭洋内幕，还有什么八卦快说快说嘛。

彭洋有点生气，青着脸什么也没说，周围的人没好气的散开。

彭洋看着石小川，这两天，她跟这个家伙发生的事儿，简直不可想象。不过总归是挺好的，他奶奶在天国很安详了。

石小川对于彭洋劝说自己多想想接下来的人生怎么走的想法，放在了一边。他想先看看大家对他的态度。

他上网，才看到大家已经在讨论“中国独立影评人奖”的事儿，宋志达的《一路向北妹》获得影评人推荐大奖。他在发布会现场沧桑地说，主办这个奖项的石小川，本来是他看好的一个有独立精神的影评人，一个有良心的媒体人，可惜，他让所有人失望了。

宋志达告诉在场的媒体，谁要是跟石小川这样的人合作，谁就跟他宋志达过不去，谁就是跟良心道德过不去。现场哗然。标题自然指向了“知名导演宋志达向落魄影评人石小川下战书，维护电影的独立精神刻不容缓”之类的内容。

石小川看到后，忍不住笑出声。

彭洋也看到了，她在家给石小川电话，说你看到你跟宋志达也干上了没？

在宋志达和刘忠明心里，决不能让石小川翻身，必须的。

石小川还不服了，他想了想，列了几个亲近的报纸媒体人，看了下最近的几个娱乐事件和电影，说最近写了篇比较不错的评论，在这里发下，要是之前，对方肯定没问题。如今，他担心的事儿还是来了。

没有一家愿意要他的文章。

他想了想说：“你看我现在多火啊，发了不是更有看头？”对方的回答基本一致：“宋志达更火，他拍的新片《山里的铁甲银行》还有话题明星小禾，他接下来据说还有个震动行业的新片，关键是，他放出话来，谁发你的稿，谁就跟他过不去。”竟然没有一家媒体，敢当出头鸟。这帮人啊，墙倒众人推啊。也不至于吧，一家都不发！但还真是一家都没发。

他只好给张弋静打电话。那就发在虎狼网，在重点位置推，也一样。

张弋静的电话，却一直不接。他想到了杨五郎，关机。怎么了，都要不待见他了？

连他安身立命的文字，都没得存活，他真的有点慌张了。

石小川不死心，他想着即便写东西没人要，那么自己再找个媒体的工作，总算是容易的吧。他找了半天简历，终于找到了，稍作修改，就在招聘网站找了十个看上去还不错的职位，投了过去。

一周过去了，总算有两家媒体给他打来了电话。他们约定了面试时间。

在这一周，他和彭洋保持着每天早晚一条短信的频率，话都是简单的字：“前妻，晚安。”“前妻，早安。”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还没闻到死绝死绝的绝望的气息。

彭洋每次也都会给他回复，话都是简单的字：“讨厌。晚安。”“讨厌。早。”

石小川想给杨五郎电话，他这几年的好兄弟，在干嘛呢，甜蜜爱情，还是奋笔疾书？起码都是有目标地在做事吧！他看着手机，拨了号，马上又摁掉了。他该说什么呢？又该怎么回避张弋静？估计杨五郎心里也在这样焦虑他俩之间的关系吧。

他没打给杨五郎，打给了萧远山。

萧远山还是问到了石小川的近况。他对奶奶的去世表达了哀悼，他希望石小川能趁机多出去走走，放松下自己，这些年，他太紧张了，太快了。

“你应该清零，小川，你应该清零，从头开始。”萧远山建议，“多数时候，磨难是财富，相信所有成功人士都要感慨的话吧。”

但他又建议石小川放弃所谓报仇的念头。

石小川绕过了这个话题，他让萧远山给她找个洋妞。

萧远山说，“你不是喜欢彭洋吗，喜欢就去追，正好有时间。”

石小川又绕过了这个话题，问萧远山，“你有合适的工作介绍吗？”萧远山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说：“要不你去我公司上班？”石小川说那算了。

萧远山有点疑惑地问：“你在找工作？找不到？”

石小川说：“就是问问。”

石小川看着窗外晃眼的阳光，他闻到了一种绝望的味道，不让人喘息，不给人机会，死绝死绝的绝望。

竟然找不到工作，都一个月了！这是他从来没想到过的事情！

就因为他“身败名裂”？也不至于吧，这么点破事儿！

他开始觉得这不是破事儿！

在地板上的手机，反倒不时在响，短信声，电话声，声声都难听。

再美好的东西，也会腻吗？他特意选的手机铃声，如今听着，比鬼哭狼嚎差不了哪里去。

他感觉到窗户上的日光渐渐淡去，屋子里的白色渐渐暗去，灰色降临了，那是比白色更恐怖的凌辱吗？他不敢多想，害怕更深的黑色像梦魇一样缠住他，缠住无力的他。

快睡着吧。

他又被敲门声惊醒。他也听见手机在地板上梆梆梆梆地响。迷糊着睁开眼，挣扎着起床，手机在哪里呢，借着窗帘上的微光，他似乎觉得地上有个东西，应该是手机，往前一走，不小心踢到了远处。他想还是先开门吧，谁敲门敲得这么猛。

他问，谁？继续敲门，没人答应。他没好气地开了门，心想睡个觉都不安生。

是彭洋。

彭洋说：“给你短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敲门都没人理，你还真是闭关了呀要！咱东山再起也不用这么急吧，还不趁这段时间休息休息？快让开呀，没看到带这么多东西。”彭洋嘴里叨叨着，提着两大袋子水果啊零食啊之类的进了屋。

彭洋拉开窗帘，屋子里瞬间被阳光充满。

她拿起桌子上的一盒药，问：“刚才吃饭时你说吃的这个？”

石小川说：“是啊，37度5，就赶紧吃了，还真管用。”

彭洋跟石小川说：“我离职了。”说完，她那暖洋洋的洋溢着光芒的眼睛笑望着石小川。

石小川不懂，问：“怎么回事儿？”

彭洋说其实已经想了好久，不想做这块了，想出去走走，想换下工作环境。她就跟刘忠明交了辞职信。刘忠明吃惊的表情让她感觉到可笑。她能明确地感觉到，刘忠明在逐渐地让常小磊接替本来她应该去做的事儿，尤其是石小川跟刘忠明闹掰了之后。

看到石小川脸色不对，彭洋意识到说话的点儿不对。她笑了笑，拍了下石小川：“你想什么呢？说说你接下来的打算？”

彭洋说《乾坤大挪移》已被刘忠明公司立项并要启动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他早就料到了。心想，既然事情都已经烂到了这个地步，就索性烂到底吧。他看上去欣然接受了刘忠明和宋志达他们窃取了《乾坤大挪移》这个项目的事实。

“说说嘛，你下一步的打算。”彭洋问。

石小川想了想，看着眼前的彭洋。他跟彭洋的关系，为什么一下子这么亲近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他奶奶去世的时候。是彭洋感受到了石小川火热的爱，还是可怜他呢？石小川还搞不懂。但只要是跟喜欢的姑娘在一起待着，哪怕对方心里想的是其他男人，也是快乐的吧？

石小川又来到了虎狼网，这回，他要请一个编辑小弟吃饭。

那是他去年招的一个应届毕业生，非常机灵，有想法，跟他对路子，当时他要找个策划编辑，这个叫庞开放的男孩并不是最合适的，但那天跟他聊得很欢，他考虑了下，还是要了。庞开放很感激石小川，从当天起就发自内心地决定跟着石小川干。

石小川离职时，庞开放还很不舍，说哪天有需要了，随时叫他。

石小川跟庞开放说了来意，一是好久不见，看看当年的小弟如今怎样了。二是有事相托，行业里的几个感兴趣人物的行踪事迹，这段时间帮忙整理下。

庞开放一直觉得心里亏欠石小川，现在有难，又亲自过来找他，自然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

庞开放虽然不知晓石小川具体的状况，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他也都门儿清。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该对石小川这么狠的，毕竟他做了那么多正事，况且感情和绯闻这个东西呀，对于单身的人来说，算什么？

庞开放又想，自己要是处在石小川这个阶段，恐怕要离开北京，再也不回来了。他想起听汪峰唱《北京北京》自己热泪盈眶的场景，觉得必须要出人头地，而在虎狼网，人事斗争激烈的地方，石小川走了后他也没个靠山，想混到主编职位，那真是白日做梦。他只有走别的途径，在这个圈子里才能混出个人样来。但凡做这块的，谁心里没个说出来吓得人笑死的梦想呢，他当然也有。他观察了很多人，似乎只有石小川才能跟他一条心。

他似乎冥冥之中也觉得石小川早晚会来找他，这一天来了，是复仇的前奏吧，他很兴奋自己加入了一个听上去热血沸腾的事情中。

确实不能这么算了，连他都不能白白被欺负，何况石小川。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他的哲学也不过是普通的传统的老话，但有时候，最恐怖的，往往就是老话。

石小川在家准备了一些材料，然后定了个出行计划，先去山东潍坊，再去海南陵水，后去四川泸州，结束后找彭洋。

彭洋说，你的计划真是看不懂，这几个地方有什么破关系吗？石小川就笑，跟彭洋说潍坊、陵水和泸州的人文风情和自然风光，彭洋说不过，只好说，罢了，石导游，这几个地方去旅游的虽然人迹罕至，总算也是剑走偏锋，能放松心情能想开了这个世界，就是最棒了。

石小川想着彭洋的话，心里很温暖，但他知道必须暂时摁下这温暖，彭洋是不希望他再对过去的事儿打斗纠缠的。

他俩也讨论过多次这个问题。

彭洋说，你就觉得吃点亏这么吃不起，这么年轻！

石小川不是吃不起，他是咽不下。

彭洋说，那不还是吃不起。在她心里，做事业，年轻时多吃亏，以后就会少吃亏，人的多数有用经验，都是吃亏得来的，这是经商的父亲给她灌输的理论，她无比认同。石小川心里也赞同，但扭不过心里的那根筋。不过他还是摆出了一副听懂了的样子，是的，是的，那就让吃亏多多益善吧。

在潍坊的胡同里逛荡着寻找了一天，心里放松了下来。他专门去十笏园、白浪绿洲湿地公园、杨家埠民间艺术大观园走了一遭，潍坊是国际风筝都，他买了两个大风筝，装在盒子里，给亓干快递了过去，另一个快递给了彭洋。他没有署名。

石小川在潍坊待了两天，就飞去了海南陵水黎族自治县，三亚东北边的一个小县城。他先找到了陵水的一个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朋友，一起去了椰林镇，寻访了几处人家，得到满意的结果后，他迫不及待在陵水空旷的碧海蓝天里游玩，分界洲岛、吊罗山国家森林公园、南湾猴岛等，他都逛了个遍。

他还去凌水角，大美无言，这个词儿，真是说得贴切。

在陵水待了三天，基本上是玩乐。如果不是有事在身，他肯定想在这里住下去。

他飞去了泸州，中国有名的酒城。泸州大街上到处都能看到泸州老窖、国窖1573和郎酒的广告，还有很多很多石小川没听过的酒，星罗密布。

在朋友的帮助下办完事儿，他在泸州就是喝酒了，本来还想去太平古镇转一遭，结果醉了两次，白天基本就在宾馆里醒酒了。

他迷迷瞪瞪在床上躺着，闻着连酒店里都会有的酒糟味儿，想起了彭洋。

“你在哪里？”打了好久，电话终于接了。

“南充。”彭洋边走路边接电话。

他问：“你接下来去哪里？”

“九寨沟。”

“好地方。什么时候去？”

“今晚。你在哪里呢？”

“不告诉你。”石小川卖了个关子。

他突然觉得心情特别好，起床，收拾东西，吃饭，退房，与友道别，他要去九寨沟。

立即，马上。

石小川住到了跟彭洋同一个酒店，隔壁房间。

九寨沟，一定是中国最美的地方之一了。他俩不住地赞叹，完全陶醉，什么俗世都弃之脑后。两个人边走边拍照，俨然一对情侣。谁说他们不是呢？看到他们的游客没有任何人怀疑。

他俩一起逛遍了九寨沟，还去了黄龙，三天转眼而逝。他们准备再住最后一晚，第二天就返回北京。最后一顿晚饭，他们选择去当地藏族人家吃饭。

吃完饭，两人回到各自房间。

石小川很快去敲彭洋的门，要进来。

彭洋有点紧张，说进来干什么？石小川说，告诉你一个事儿。彭洋就开了门让石小川进来。

“说吧，什么事儿？明天是要调整计划吗？”

石小川什么也没说，看着彭洋。

石小川一把抱住了彭洋，彭洋吓得赶忙挣扎。

“你要干什么呀石小川，来人啊，强奸，强奸啊，来人啊！”石小川扳过彭洋的头，硬生生吻上了她。

彭洋不再叫嚷了。

她不再挣扎。

他们两个人啊，此时此刻，互相喜欢，即便之前，她对他是多么的厌烦，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喜欢，他们都觉得彼此在日渐喜欢，越了解越喜欢。

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欢在疼痛来临的时候点燃了她。

她闭着眼，只感觉到一阵阵温暖的海水汹涌而来，冲击着她，她赤身躺在沙滩上，脚丫子被风吻着，被沙粒吻着，被波浪吻着，她就想永远这样沉浸在温柔里，与太阳拥抱，与天空结合，那片摄人心魄的蔚蓝色，你彻底地掉下来吧，掉下来，化成一抹海浪，加入汹涌冲击的海潮。

石小川拥抱着彭洋，她的肌肤像万里无云的天空一样干净，心被完全融化了。

他们幸福地想，一对冤家，终于在一起了。然而他们也都在想，跟做梦一样。激情时的汗水还有余温，五脏六腑成了被揉碎的羽毛，软绵绵轻飘飘的，如梦之梦。

石小川和彭洋躺在床上，互相看着，微笑着。

幸福来得太突然，幸福又真实地在身边，两个还有心事的人，就这样对望着，珍惜着难得的时光。

石小川想了想，说：“我会对你负责的彭洋。”

“怎么负责？”彭洋笑着问。

“等我忙完北京的事儿，咱就结婚！用不了多久的，两三个月，我保证。”

“北京什么事儿？”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还是想报复！”彭洋皱起了眉。

“你真觉得我要这么放弃？我肯定被他们看不起！”石小川解释着。

“这不是放弃，这是韬光养晦，卧薪尝胆！”

“我不懂，我就知道，人若犯我，我不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