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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一连三天,序生几乎是夜壶不离身,没事就呕呕酸水,吐一吐。刚开始还有人担心,直到宛宛轻飘飘说了一句“多半是怀了”之后,家里的几个弟弟马上明白过来,可怜的大哥多半又被姐姐给坑了。为了不引火烧身,几个孩子很有默契地噤声不再问。

碧染猜到始末,却因序生死咬是自己吃坏了肚子,也不好出面责怪宛宛,由着他去了。从小到大,宛宛除了十岁那次下毒狠了点儿,之后对序生的捉弄还是分得清轻重—只会让他痛苦,绝不伤及他的性命。

只是……序生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与其说他拿宛宛无法,倒不如说他在宠宛宛,拿自个儿的身体健康来宠她,宠得任她胡来。

这样的宠爱……实在已经过了头。

三年前两人闹别扭是小打小闹,她都看在眼里。自两年前,宛宛就变了许多,变得内敛了,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常常一个人发呆。可这丫头自小就对她有成见,老觉得她这个娘亲疼儿子不疼女儿,她自然也没法去跟这个女儿谈心了。

但这次回来,两人好像变了许多。从前序生对宛宛,再是宠溺也不会……具体表现在哪里她也说不上,这纯粹只是作为一个母亲的直觉。

所以她以婚事试探,果然在说到序生的婚事时,宛宛佯装喝茶,全身却绷紧了。三年前,序生说要娶温婉那会儿,这丫头还会大吼大叫嚷着不满意。三年后,她不喊不叫,却以无声的神态动作说明着—她在乎。

而她又反过来问起宛宛的婚事,果然见序生也目无焦点,心不在焉了,连最喜爱的绿豆糕也没怎么吃。

两人,都在乎着对方的婚事。

宛宛是出于什么心态她不知,可她几乎可以肯定,序生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她亲生孩子这件事了。

但,序生可知,即便宛宛不是他亲妹妹,他也不能娶她。否则……只会两败俱伤。

就因为这样,她有些急了,想着快些将宛宛嫁出去。

就算大厅里序生不提那句话,她这个当娘亲的,也会将话头绕到宛宛身上。结果……似乎让那丫头迁怒到序生头上了。

这三日,序生吐得昏天黑地的,却直摆手跟她说没事。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又能说什么?

碧染不插手管此事,宛宛嘴皮子上更加无法无天,左一句“哥哥,几个月”,右一句“哥哥,孕妇要注意保养,不能穿这么少”,再一句“哥哥,是哪个男人的孩子,你不要害羞嘛,说出来,当妹子的不会歧视你的”。

最后这一句话出口,序生直接被刚入口的梅干呛到,咳得震天动地。

宛宛“贤惠”地拍了拍他的肩,递上茶杯:“来来,喝水。这孕妇啊,头几个月害喜害得严重,难为你这两天抱着梅子吃也没能止吐。生个孩子真是辛苦呢……”

序生呕吐之余,抬眼哭笑不得地看她,她柳宛宛下的药,普通的梅子就能治好?

一旁的陶止围观了许久,摇了摇头:“宛宛姑娘,你以后也会生孩子,你这样说,我总觉得你以后会遭报应……”

“啊呸!”宛宛回头啐了一口,“你才遭报应!本姑娘吃饱了撑的才会想去遭这种罪!前五个月吐得天昏地暗,然后胖得一塌糊涂,到了最后还要去鬼门关走一趟……生孩子这种事,谁敢拉本姑娘做,本姑娘就拉他去浸猪笼!”

桃子少年丝毫没被“浸猪笼”三个字骇到,单纯可爱道:“若是男子可以生孩子,我一定替宛宛姑娘你生,以后孩子叫你爹,叫我娘就好了……”说着他忽然感觉右脸如烈火一般灼了一下,他连忙向右看去,只见那边序生捂着嘴悠闲望天。

错觉?

那头,序生庆幸那一记眼刀收得快……这陶止,还真不能小觑他,说要努力争取,当真是拼了命地追宛宛啊,连这种事也能说得出口。

宛宛哈哈一笑,拍了拍陶止的手臂:“够义气,我等你生……”

“宛宛,”序生捂着嘴打断她,淡淡道,“我刚发觉你手冰凉,是不是这几日没服药?”

“忘记了。”宛宛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子,倒出一粒绿色的丸子仰头扔进嘴里,然后像是品尝美味一般嚼了嚼,闭眼回味着,看得陶止眼馋。

“宛宛姑娘,你吃的是药吗?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桃子少年咽了咽口水。

宛宛睁开眼,眸子闪过一丝邪笑,扬了扬药瓶子介绍道:“这个啊,是我姿娘新研发出来的药,名‘调料’,要不要尝尝?”荷姿向来只研制一种药—春药。宛宛自娘胎里带了寒毒,需不停地用极其阳烈的药物压制。十年前,宛宛是被一味名为“序生”的春药养着长大的,后来荷姿觉得“序生”为粉状,每一次服用的剂量难控制,就做成了丸子状,加了口味,然后一如既往地给成品取了名字—“调料”。

调料—调情的料。

桃子少年乐呵呵来接,却听序生悠悠道:“这一粒‘调料’,相信会令你尽尝酸甜苦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陶止手一颤,心有余悸地看向序生:“序生大哥,你莫不是在唬我?”

“是的是的,他唬你呢!”宛宛尽情忽悠,“来吧少年,趁着年轻,好奇就要尝试!”

陶止迟疑地又看了一眼序生,只见他此时不再发表任何言论,眼神胜过了一切—不想死就试试。

于是桃子少年缩回手退却了。一般来说,序生不会害他。何况序生是用那种带着寒气与怨气的语调告诫他的,想必一定亲身经历过,知道其中利害。

既然序生大哥已经倒下过一次了,他就不要知错犯错了……

“真无趣。”宛宛讪讪地将药瓶子收回,手忽然一颤,瓶子竟从手心滑落,落在她腿上。她并没有去捡,而是用双手盖住小腹,弓着身子将额头抵在桌上。

迟了两个月的月事,又一次汹涌澎湃地来了。

她因体质寒凉,月事时有时无,每一次来就像是将几个月的糅合在了一起,势头汹涌,常常令她疼得打滚。

序生一见,便明白过来,放下梅干盒,站起身来:“我去煎药。”

“宛宛姑娘是什么病?”陶止关心道。

宛宛来月事痛经这种事,序生自然不便对陶止道起,于是想了一下,总结出两个字:“痼疾。”

陶止连忙担忧问道:“能治好吗?宛宛姑娘看上去好痛苦的样子。”

序生人已经到门口了,想了一会儿,才道:“据说生孩子可以治。”

陶止一听,低头握住了宛宛的手,语重心长道:“宛宛姑娘,这孩子果然还是得你自己生,可以治病的。”

宛宛痛得面容抽搐,听着桃子少年一派轻松的言论,顿时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削桃子你给我死远一点!闲着无聊就拿剑把自己削成桃子瓣,别来烦我!”

宛宛痛经的时候,脾气一向不太好,见谁谁倒霉,这几乎已经是唐家的不传之秘了。

可怜的桃子少年,又一次被喜欢的人嫌弃了。

宛宛懒得理他,自个儿趴床上躺着,裹着被子疼得翻来滚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药汤才送到,这会儿她也不管药苦药甜,一股脑喝下。放下碗,她才看见序生一脸难受地捂着嘴。

他这两天原本就被宛宛坑到反胃,煎药时那股药味想必让他更加不好过。

就算爹上朝去了,弟弟们也还不懂事,可娘亲还在。煎药这种事,怎么着也不该轮到序生这个“病人”来做。

她垂眸瞬间流露出的失落被序生捕捉到,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序生叹息:“娘亲病了,这两天都没怎么出房间。咳得厉害,怕将风寒传染给你,便嘱咐我照顾你。”

宛宛将被子一蒙,闷闷道:“生病她都不在……”

序生笑着将被子从她头顶掀开,露出她的脑袋:“可每次你生病的消息传来,娘亲比谁都着急。有两次听你说你想她,她便带病跑到杭州去看你,忘了吗?”

“她来的时候我早就好了……”宛宛嘟囔,“我难受的时候,她偏偏也赶在这个时候病……”

“你自小体质虚寒,是因为娘亲生你的时候被人拍了一掌。那一掌是带寒毒的,娘亲当时重伤,差点一尸两命,生下你耗了太多精力。上了一点年纪,体质就比常人要差,很容易生病。”序生解释着。

“真的是生我的时候吗?”宛宛将鼻子闷在被子里嘀咕。

“嗯。”

“我一直觉得我是娘亲捡回来的……”

“……”序生愣了一下,笑道,“怎么会?”

“要不然我就是爹跟别的女人生的,所以我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可恶的。”她已经不止一次这么想了。

序生仰头感慨,娘亲啊娘亲,你这个严母当得……着实有些失败呢。“怎么会呢?娘亲知道你喜欢碧螺春,听说你要回来,特意赶了十几里路去临镇的茶庄买了今年刚出的新茶。她若不喜欢你,何必如此折腾自己?”

原来是新茶,还是临镇那家号称“天下第一碧螺春”的茶庄的茶,怪不得那么好喝……

“说不定是她自己想喝……娘亲本来也喜爱碧螺春。”宛宛死不承认闹别扭。

“娘亲自个儿房间里还有一盒子没喝完,怎会去新添?茶叶堆家里又没意思。”

“反正这么多年了,我就是觉得我不是她亲生的……”宛宛嘴硬,“而且哥哥你只比我早十个月出生。爹那么爱娘亲,怎么可能在娘亲刚生完哥哥就对她做那种事情……”

序生身子一僵—她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吗?

半晌,他垂眼,低声嘀咕:“就算只相差十个月,你也一定是亲生的。”被捡来的,是他啊。

“什么?”宛宛闷闷地问了一句。

他隐去自己的不自然,揉了揉宛宛的刘海,柔声道:“别多想了,好好睡一觉,你这会儿得休息好。”说着,他将碗带了出去。

宛宛目送他出门,复又将眸子盯向帷幔,目光放空,陷入沉思。

自从她知道怀一个孩子要十个月,生完还要坐月子之后,她便对自己与哥哥之间的年龄差距有了疑惑,却并未深究。

直到两年前,序生做了一件事。她才开始细想这个问题。

她刚刚其实听到了。

听到了,也确定了她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原来,他真的不是她同母异父的亲哥哥,原来他俩并没有血缘关系。

两年前,她十五岁,序生十六岁。

兄妹二人双双离家一年,游历江湖,一前一后赶在除夕前归家。

不同的是,她柳宛宛初出江湖,一肚子新奇趣事想要跟家人絮叨,而序生却面色沉重,寡言少语。

除夕团圆饭,一桌子人乐呵呵地吃着,唯独序生心事重重挑着碗里的饭,心不在焉地听着家人们的谈话,也不附和。

碧染注意到儿子的反常,关心道:“序生,饭菜不可口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

宛宛在一旁冷嗤:“娘亲,你还是不要让哥哥在除夕饭桌上说话的好。去年柳小神医两句话,可让大家憋着一肚子气过了一年。”

一年前的此时,正是序生提要娶温婉的时候。

序生低头,默默放下碗筷:“我吃饱了,大家慢用。”说罢没精神地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看吧,一说话就让大家吃气饭,”宛宛气闷地跟着放下碗筷,“我也不吃了!”

一顿年夜饭,又一次不欢而散。

回房途中,宛宛路过序生的房间,见里头灯火通明,不由得止步。一年前,温婉的事不明不白,她还没问清楚,序生就离家了。她柳宛宛在心头憋了一年,这会儿终于能找到正主儿理个清楚了。

敲门—“哥哥,在不?”她本着“虚心下问”的态度尽量将语气放柔和。

里头传来序生微带慵懒的声音:“门没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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