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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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生站了起来,打断他的话:“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我当年离家亦是被迫……小公子有疼爱你的爹娘与小姑姑,望自珍惜。”说着,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单小公子委屈地喃喃自语:“你不会懂……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懂……”
序生失笑,他这样的人?在他的心中,他柳序生是怎样的人?又为何会不懂?
单小公子可知道他何等羡慕他?若是他柳序生有他一半的幸福,当年他也不至于离家出走。
家里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被宛宛逼走的。
然而事实的真相,却是因为他离家的前一晚,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或者说,不该在那时听到的话而已。
那时,他的荷姿姨问他娘亲何时才会告诉他真相。就是这一句话,让他停住了脚步,蹲在窗下偷听。
娘亲说:“再缓缓,等他再大一些。”
然而,之后荷姿说了句话,令他终生难忘:“你如今也怀第四个孩子了。家里面儿女众多,你却偏爱他,你可知道宛宛心里多难受?她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娘亲是为了疼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才疏离她的!”
“我没有疏离她,”娘亲碧染辩解,“只是你也知道,收养了序生之后,宛宛才活过来的……我总觉得这是因果报应,好像序生他死去的生母在天上盯着一般,我对序生好,宛宛便可一切安好。我想让宛宛平平安安的,所以要加倍地对序生好,希冀能为失而复得的宛宛积福。况且宛宛自小寒毒侵体,幼时只能靠碧云天的药池方能活命。如今她体内的寒毒虽然稳定下来了,但身子更适合在南方调养,我不想……不想她每次跟我分别的时候依依不舍,所以总想着对她严厉一点,让她好好在江南休养……”
“你那是借口!”荷姿反驳,“宛宛身上的寒毒如今只需用药物调养。染小妞,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不想让序生与宛宛走得过近,日后为难,所以才将宛宛扔到我那里,自己一个人养你的便宜儿子!”
序生蹲在窗下浑身一震,脑子里面纷乱一团,之后的对话仿佛已作云烟渐远,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
整晚,他没有阖上眼睛。
荷姿的话一直清晰地在他脑里翻转重复。
他一直都觉得娘亲最疼爱他只因为他是家中长子,从娘亲出嫁前就寸步不离跟着她共患难,所以娘亲待他最特别。却不知,原来一切竟和宛宛有关……
在他记忆中,娘亲待宛宛总是很严厉。他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宛宛调皮叛逆,或是因宛宛长期待在江南与娘亲不太亲近,才会得到娘亲如此对待。可事实并不如他所想。
长久以来,他甚至比娘亲还要疼爱这个家中唯一的女孩儿。说是同情也好,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也罢,他总想着把最好的东西给她,以弥补娘亲没有给她的那一块。
就算知道宛宛百般讨厌他,甚至对他下毒,他都一笑而过原谅她,只当她是小女孩闹别扭,想博得娘亲的注意。
却不想……他竟是与宛宛抢夺母爱的罪人。
他忽然觉得整个家陌生了,娘亲、唐叔,还有妹妹宛宛,弟弟淑问、义问、待问还有娘亲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他们才是一家人,而他—是外人。
娘亲对他的疼爱或许的确是出自真心,但,这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被自己知道了,是否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候了呢?
次日,恰逢宛宛初次来癸水。
自从前一晚他知道了这个小女孩不再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后,心里多少有些隔阂,少了些亲切。可是,当他看见宛宛死咬着唇忍痛时,除了感到心疼他心底竟然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想将她护在自己臂中,从此不再让她受任何委屈。
就在他转身去为她抓药的刹那,身后的宛宛猛地抓住他。一回头,只见小丫头哭得梨花带雨,求他把娘亲还给她。
看她露出了鲜有的脆弱神情,苦苦哀求他,他不禁心头酸涩。娘亲本来就是她的啊,真是个傻丫头。
于是他笑了,像以往一样满足了她的要求。
原本属于她的娘亲,他早该还给她了。
小丫头哭完了,就睡着了。
月事布,他来找。
顺经药,他来煎。
脏裤子,他来洗。
这是他最后一次为她做一个家人该做的事了。
不知宛宛醒来后,发现他已经离去,会不会拍手欢呼呢?会不会有一点的落寞想念呢?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她恨他如斯,想必不会有吧。
他离家后,径直去了潋月谷修习医术。后来从娘亲的旧友—他的师父医仙辛夷那儿听说了娘亲四处寻他的事情。
为宛宛祈福也好,真心疼爱也罢,他能有这样一个娘亲,也是他的福分了。
他修书一封,让娘亲不用挂念。大半年后,他正式出山,行走江湖。
每一年,无论他至何处,总时不时地收到娘亲的书信。一年到头,约莫除夕团圆的时候,他会回去,向唐家索取那一份本不属于他的温暖。
妹妹宛宛似乎也没有想念他,一如平常与他拌嘴,捉弄他,每次送他走的时候总是一副恶狠狠地像是要他别再回来的神情。
头一年,他信了。直到次年他收到娘亲的信,说宛宛发烧的时候说胡话,念叨他怎么还不回来,他才哭笑不得地知道,宛宛原来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妮子啊……
一来二去,好像每次回家成了他最期待的事,期待与娘亲重逢,期待看宛宛那张别扭的小脸,期待逗她生气。就连她耍小心机的表情,也让他觉得异常珍贵。
时间与距离,果然能够轻易地改变很多事情。
他本以为,一切会一直这么和谐美好地进行下去……
然而,两年前,他才知道,人生,总会在你觉得最幸福的时候,给你沉重一击。
然后,一切改变。
序生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单小公子醒来,连带着整个寨子的人都欢天喜地,对序生的医术赞不绝口,甚至将他当神仙般敬仰。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心理,谁家有个小病痼疾的,都上门来求医了。
一时间,序生的住处人满为患。
序生也不拒绝,来一个治一个,好一个走一个。有的人过意不去,执意要付诊金,他也不含糊地笑着收下。
除了诊金,还有各式各样的礼物,他也一并收下,包括姑娘们娇羞着送出的香囊。
单夭夭这几天一直托着腮坐在他旁边,目不转睛盯着他。一开始序生浑身不自在,赶又赶不走,甚至收敛了一贯的笑容,正色道:“单姑娘,我真的不喜欢你,请回吧。”
单夭夭鼻子冷哼了声:“姑奶奶也恰好不喜欢你。据说看美男有助身心健康而已,你悬壶济世救人,我修身养性助己,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序生无可奈何,只得由着她去了。
只是不管人来人往,单夭夭都待在这里,盯着序生。不出几日,寨子里便传出了单大小姐倾慕柳小神医的谣言。
所以渐渐地,来送香囊的姑娘也少了,就算有,递出之后也会怯生生地看夭夭一眼,生怕大小姐犯怒,一鞭子招呼过来。
单夭夭没有这样做,她一直很平淡地盯着序生,不放过他收下香囊时的任何表情。
又一个送香囊的姑娘走后,单夭夭换了一只手托腮,悠悠道:“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子在收到姑娘送上的香囊时,还能像收普通礼物那般淡然。你是收过多少香囊才能练就这样令人家姑娘心碎的表情?”
序生随手将香囊放进手边那装礼物的木箱里:“只是一份想表达感激之情的心意而已,有什么收不得的?”
单夭夭眯眼道:“我不信你不懂姑娘们送香囊的含义!”收下,又不回应,岂不就是先给人希望,然后再慢慢地覆上绝望。她可总算是明白为何那么多女子为了柳序生终身不嫁了!
柳序生似乎总是笑容满面的,观察了那么多天,她发现他的嘴角是天生微微上翘,眼眸形状像下弦月,瞳仁像凝着幽深的水。所以即便他没有表情,也会让人觉得他是笑着的,温暖友善。
他脸上那人们所谓的“春风和煦”的笑容,与其说是出自他发自内心的关怀,不如说这仅仅出自于他作为大夫的一个职责—让病人感觉到温暖罢了。
但是,有多少女子就栽在了他这个笑容中。
他似乎对每个靠上来的女子都很好,温和耐心回答她们的问题,若对方有个小病,他会嘱咐注意的事项,细致入微。
这似乎是每一个多情或者滥情男人的行为,但夭夭也发现,一旦对方再贴近一点点,柳序生非但不会接受这送上门的便宜,反而会下意识地躲闪。如果对方超过了某个界限,他便会有意识地疏远这个人。
他对她们好,又与她们保持距离。
什么春风和煦的小神医?亏得江湖上多少名门小姐、江湖侠女将他奉为想嫁的第一人,他简直就是待嫁少女们的煞神!
单夭夭此时无不庆幸,还好她清醒,在看清他的本质之前没有被他的皮相所迷惑。
序生默不作声收着他自己的东西,半晌才开口,却是问的另外一件事:“宛宛呢?”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她了。
单夭夭睨了他一眼:“你不看好她却来问我,这是什么理?”
序生又自言自语:“那该是在养病。”
“她那点皮肉伤,早就结疤了!我下手还是知道轻重的。你干吗不去找她?还是说,你在躲她?”说到这里,单夭夭好奇心蹿了上来,将椅子又拉近了几分,“宛宛每次说起你的事,都断在了两年前……”而且像是故意断在两年前,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你俩两年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序生整理药箱的双手忽地一滞,在空中顿了一下,连带着脸上温和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半晌才垂眸继续,嘴上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她有说什么吗?”
“没有,”单夭夭耸肩,“可我认识她三年,第一年她十四岁,活泼开朗闯劲足,作起恶来无所顾忌。可自从那一年除夕返家后,再回来看见她,整个人就变了。沉敛了,没有那么肆无忌惮了,要死整一个人也会事先周密计划一下,还时不时露出少女伤春的表情……”这些事情,她都看在眼里,起初以为是宛宛遇到了什么麻烦,但前几日她听宛宛嘲讽序生两年不曾归家,将两者一联系,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好吧,她承认她联想力丰富了些,可凭她的直觉,两年前这俩人之间绝对有猫腻!
序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笑道:“那只能说明她的性格与处世之道在跟着她的年龄一起成长,这是好事。”
“呵,”单夭夭跷着腿冷笑,“在一个除夕之间成长?柳家哥哥你唬我呢?”
似乎是想起什么,序生收拾药箱的手又是一顿:“这几日,也没怎么见到陶止……”语罢,不等夭夭回话,他迅速地将桌上的一应物品全部塞入木箱里面,神情凝重地提起木箱朝宛宛的居处走去。
夭夭预计有热闹可看,也忙不迭跟了上去。
还未走近,便听林子那边传来了断断续续刀剑相击的声音,序生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只听宛宛一声高喝,紧接着便是一声重重的落地声,夭夭自个儿的心紧了一下,侧首发现序生脸色也是一变。
刚出小路,就见宛宛与陶止一人提刀一人持剑分站两头,看上去两人都没受伤,序生这才舒了口气。
宛宛抡了抡谷草刀,对着陶止大骂:“你躲个鬼!本姑娘又不会真砍了你!”
陶止苦笑:“我不退的话你会受伤……”
“放屁!”宛宛气极挥刀指向陶止,“本姑娘下一招是‘白鹤展翅’,然后‘水中捞月’攻你下盘,你那一剑最多从我左下腋漏过!”说着她几步走到陶止跟前比画了一下。
陶止依她所言从她左腋下旁侧刺过,顿了一下,道:“可是,我下一剑就横削了啊,你用‘白鹤展翅’这招,肯定会被我削到的啊。”
宛宛一怔,末了不服输道:“谁跟你说我‘白鹤展翅’了!我‘白鹤展翅’已经完了,等你横削的时候我已经‘水中’—不行,还是会被你削到!”说罢她丧气地将谷草刀扔到左手,右手摸着下巴沉思,“那我换‘燕式平衡’,这样你削过来的剑就从我背上划过,而我会捅你下腹!”
陶止眉头微抽:“打斗的时候还可以换招的吗……”
“废话!”宛宛收刀,拍了拍陶止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桃子,你还小,武功万变,就求一个灵活,这点你还不懂。”说着还摇了摇头,“做人不能太死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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