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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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看到封信开口说:“两个人的班级各扣一分。”
不知道每个人的一生里,是不是都曾有过那么一段想要彻底燃烧的时光。
求而不得,辗转反侧,不顾一切,却又无限卑微。
我见到封信的第一眼,就体会到这样强烈的感觉,毫无预兆,蓦然深陷,并且后来很多年,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那是我的十六岁,刚上高一。
新的学校靠着青黛色的小山,围墙边种满密集的桂花树,开学不久整个校园都笼罩在无比甜美的香氛里,让人有一种被幸福环抱的错觉。
同班同学多数都是直接从初中本部升上来的,彼此很熟,早已有了各自的朋友圈,我时常感到落寞。
好在还有一起转学过来的上初三的妹妹若素和我一起上下学。
但是不久后古灵精怪的若素就已经打入了她们班的女生主流圈,和三五新朋友像一群小母螃蟹一样快乐而嚣张地横行。
于是我更加落寞。
开学典礼因为急性肠胃炎未能参加,所以我一个月后才见到封信。
那时他仍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按惯例高三生必须退出学生会,但是因为他人气太盛,成绩上也无可挑剔,加之征求了本人的意见,破例让他留任到毕业。
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事,但当时,我正在十月明亮而躁动的阳光里,和上千个穿着同样淡蓝色肥大校服的同学懒洋洋地做着课间操动作,广播里多年不变的、熟悉的背景音乐令人安心又厌倦,我隐约感觉到周围的小小异样波动,然后一偏头,看到不远处被几个已经学生会体育部成员簇拥着走过的陌生白衣少年。
听到身边有女生小声嘀咕:“封信好久没亲自检查课间操了。”
另一个声音回应:“都高三了肯定很忙,其他活动应该也不会怎么参与了。”
一些细碎的、惋惜的、不甘的叹气声。
不知是不是那天的阳光格外刺眼,又或者只是因为封信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他的出现令我感到眩晕。
我一失神,做侧身动作傻傻地转错了方向。
撞到了右边女同学的手。
右边女同学是邻班嗓门最大的一个胖女生,看起来就是行动快于思考的个性。
我猝不及防的一撞让她怒意横生,她立刻停下动作冲我吼:“你往哪边转!没长眼啊?”
我慌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周围的人却已经停下动作嬉笑地张望起来。
我看到她瞬间似乎面露后悔神色,因为小小的骚动中,那几个学生会检查干部已经朝这边走过来。
“高一三班的,干什么?”一个矮个子男生面色严肃地问。
“她撞我!”胖女生的声音已经低了不少,但也不甘露怯。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低头反复地说对不起。
余光里瞄到近在咫尺的白衣少年,面色是这个年纪少有的沉静,眼神专注犀利,嘴角却曲线柔和,似乎看到我不安分的眼神,他微微侧脸。
我完全呆掉。
他让我第一次知道,有一种人,就那样随意地站着,已似一道风景,而他周围的一切,都在发光。
他的存在,一定要我用一个词来形容,那该是“花树堆雪”。
清冷平静悠远,美好得不应存于世间。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在胖女生的争辩声里,任那个矮个子男生抄去我的校牌。
然后我看到封信开口说:“两个人的班级各扣一分。”
我丝毫没有被同班同学抱怨的声音所影响。
我无暇顾及。
当天晚上,我用英语课本挡着,在台灯下画了关于封信的第一张漫画。
层层叠叠的云朵,人头攒动的操场,少年眼神温和宁静,晴蓝的天空里仿佛闪了电。
我一下子变得忙碌而充实。
在上课、做作业、卫生值日这些事以外,我开始期待每日天气晴好,这样就能集体去做课间操,如果那一天学生会抽检队伍里有封信,我就能安心地躲在那么多高高低低的脑袋里大胆地看他几眼。
他喜欢穿黑白灰色系的衣服,显得干净帅气,即使遇上非穿校服不可的日子,他也总是卷起袖子把校服穿得比别人更好看。
因为个子很高,他总是微低着头和人说话,有时候会露出一点调侃的笑,有时候会微皱眉头变得严肃。
他在学校里人缘非常好,无论是男生女生,处处有人勾肩搭背。
他喜欢喝冰红茶不喜欢绿茶,矿泉水只喝某一个固定的品牌。
他篮球打得不错但乒乓球很烂。
他成绩很好,拒绝了校方的保送。
他曾经数次被人拦截在校道上表白,收情书更是家常便饭,所以绯闻很多。
……
那一阵子,我像初钻出土壤的小花苗贪婪地吸收阳光雨露一样,到处吸收着关于封信的点点滴滴,就连公告栏上关于高三的一些名单公告,我也会假装站在那里看字,用眼睛一排一排搜索最终把那两个字找出来。
然后脸红心跳。
那时我完全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但已经在黑夜里全力向前奔跑。
心动来得太快,如春绿般熊熊燃烧,我跌跌撞撞,凭借本能盲目奔着那火种而去。
没有时间去想结果和目的,每一天的现在已经足够欢喜和煎熬。
所有偶然和非偶然遇见的小小画面,都被我晚上回家偷偷地画成了漫画。
我的每一张画里,那个少年都是主角,他会微笑着看着我,目光温柔而清亮。
那时我成绩平平、家境平平,长相就是普通的邻家女孩,没什么绝艳才艺,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从小在已经过世的外公教导下,画过几年画,这方面有些还算不错的基础。
升入高中后,妈妈想让我高考时走艺考这条路,所以特意嘱我把画画又重拾起来,我练习之余,也会画些漫画玩。
有了小秘密的日子会过得很快,当我发现关于封信的漫画已经画了近半本时,距我第一次在课间操时见到他,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
我在班上也处境渐暖,虽然没有什么“铁血姐妹团”,但也有了一群可以随时唧唧喳喳课间挽手去厕所的朋友。
有时大家的话题会讨论到封信,比如他今天又穿了什么衣服,又与哪个女生说话了,可能会考什么学校等等,这时我会装出对他非常陌生的样子加入讨论,偶尔还对她们的花痴状态表示出不屑和鄙夷,心里却跳得好像在开舞会,各种脚步纷乱而至,踩得我的十六岁,心痒又心慌。
但那时,我以为自己和她们一样,和学校里的数百个女生一样,会这样一直仰望下去,然后在封信毕业后,把这个名字绘声绘色地传给下一届的学妹,直到这种心动变成一种校园传说。
2.最近笑得太多,都笑出腹肌了
“程安之,大礼堂要画一幅手绘的大型墙画,据说月底会有领导来校参观,美术社人手不够,校门口贴了通知在临时招人,你好像会画画吧,要不要报名去参加?”孟七春在我的课桌边跳来跳去,据说这是最新的减肥舞步。
七春是我目前最好的朋友,事实上她是班上多数女生最好的朋友,因为她侠义,热情,开朗,是个比男生更帅的女生,几乎没有人能抵挡她烈火般的友情。
第一次她向我大方的伸出手来邀约我一起去厕所的路上,我曾经向她解释我的名字的由来。
安之若素。
这是喜欢装学问的妈妈取的,也许是希望我和妹妹都有这种淡然的心态。但事实上我木讷老实不灵动,而若素上天入地像个魔女,似乎都没沾着这名字的好处。
七春哈哈大笑。
“我妈没有那么文雅,我估计她可能就是发了七次春以后怀上了我,所以就叫七春!幸好不是十三春或者十四春什么的,那以后要是成了明星,签起名来还多写一个字。”
想想又笑:“不过现在的明星都可以取艺名哈。”
这就是一向语出惊人风格无边界的孟七春,当时我的心里就被她掀了个姹紫嫣红,明白了她为什么人缘如此好。
她从内到外都是让人很难挪开目光的闪亮姑娘。
此时她在我的课桌边跳,怂恿我去画什么大墙画。
于是我就去报了名,拿了几张之前的练习作品去,没两分钟就顺利过关了。
出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人。
只听得身后传来那个刚刚考核我的美术社社长唐凯高兴的招呼声:“封信!人差不多了!十个人,明天放学就开始画,每天一小时,应该来得及!”
我有些呆滞地抬起头来,脸颊依稀蹭到那人柔软的衣裳,已经是深秋,但他的身上还是散发着微暖的阳光气味。
我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捂着额头,蓦然见到他那么近的脸,还有那男生中很少见的长长的睫毛。
他这样一个人,果然随便站在哪里,无论是万众瞩目的高台,还是拥挤挠攘的街市,或是这方斗室的门口,都会轻易照亮身边的一切。
我低到尘埃里。
“对不起啊,你没事吧?”他说,微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肩,那是刚才被我撞过的地方。面对我的失态,他的眼里好像闪过一丝少年的调侃。
之前那次操场扣分时听到过一次他的声音,但这次和印象中有些不同,他的声音略低,听上去干净柔软,像夜色里的竖琴。
我只剩下本能拼命摇头的反应,然后他侧过身,我夺路而逃。
回到教室,七春跑过来。
“报了吗?”她问。
“报了。”我机械地答。
“啊啊啊,你平时太闷了!所以要主动多参加些这种集体活动!”她咦了一声,“你捂着脑袋做什么?”
“……”我趴在课桌上,不知不觉眼睛又胀又酸,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了。
七春慌了。
“喂,程安之,你怎么啦?谁欺负你啦?”
“呜……脑袋撞墙了……”我说谎。
“不是吧,哈哈哈哈!猪撞树上你撞墙上啊!”她动作粗暴的帮我揉头,笑得风云变色。
我更加方寸大乱,索性把头埋进手臂弯里不出来
只听得她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收敛一点,最近笑得太多,都笑出腹肌了……”
我一下子喷笑出声。
那一刻我确信,封信和七春,都是这所学校给我的最美好的遇见。
只是我现在还不好意思告诉七春,我哭,是因为太过强烈的幸福感。
它来得这样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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