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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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顿午餐,留下两个人半生的记忆。这两个人,一个是 刘恒,一个是我。
2006年11月中旬在北京召开的中国 协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在堪称豪华的北京饭店的过厅里,我和刘恒碰见了相遇了,几年不见,他胖了,头发却稀疏了。心想着按他的年纪,头发不该这么稀,眼见的却稀了。对视的一瞬,都伸出手来握到一起。没有热烈的问候,也没有搂肩捶胸的亲昵举动,他似乎和我一样不善此举。刚握住手,他便说起那顿午餐,在我家乡的灞桥古镇上吃的那一碗羊肉泡馍。正说间,围过来几位 朋友,刘恒着意强调是站在街道边上吃的。我说是的,一间门面的小饭馆容纳不下汹涌而来的食客,就站在饭馆门外的街道上吃饭,站着还是蹲着我记不清了……
这是1980年夏天的事。
这年的春节刚刚过罢,我所供职的西安郊区随区划变更为雁塔、未央和灞桥三个区。我的具体单位郊区文化馆也分为三个。我选择了离家较近的灞桥区文化馆,为着关照依赖生产队生活的老婆孩子比较方便,还有自留地须得我播种和收割。刚刚设立的灞桥区缺少办公房舍,把文化馆暂且安排到距离区政府机关近十里远的灞桥古镇上。这儿有一家电影院,用木材和红瓦建构的放映大棚,据说是1958年大跃进年代兴建的文化娱乐设施,地上铺的青砖已经被川流不息的脚步踩得坑坑洼洼了,既可见久远的历程,更可见当地乡民观赏电影的盛况。放映棚后边,有一排又低又矮的土坯垒墙的平房,是电影放映人员工作和住宿兼用的房子,现在腾出一半来,给我等文化馆干部入住,同时也就挂出一块灞桥区文化馆的白底黑字的招牌。我得到一间小屋,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和一块床板,都是公家配备的公物,一只做饭烧水的小火炉是自购的私家财物,烧煤是按统购物资每月的定量,到3里外的柳巷煤店去购买。我那时已官晋一级,兼着区文化局副局长,舍弃了区政府给文化局分配的稍好的办公室,选择了和文化馆干部搅和在一起。我喜欢古人折柳送别的这个千古老镇,一缕温情来自桥南头的高中母校,三年读书留下的美好记忆全都浮泛出来了;另一缕情思或者说情调,来自职业爱好,多年来舞文弄墨尽管还没弄出多大的响声,尽管生活习性生活方式和当地农民差不了多少。而文人的那些酸不酸甜不甜的情调却顽固地潜在着,诸如早春到刚刚解冻的灞河长堤上漫步,看杨柳枝条上日渐萌生的黄色嫩芽,夏日傍晚把脚伸进水里看长河落日的灿烂归于模糊,深秋时节灞河滩里眼看着变得枯黄的杂草野花,每逢集日拥挤着推车挑担拉牛牵羊的男女乡民,大自然在这个古镇千百年来周而复始地演绎着绿了枯了暖了又冷了的景致。刚跨入20世纪80年代的古镇周边的乡民在这里聚集,呈现出从极左律令下刚刚获得喘息的农民脸上的轻松和脚下的急迫,我常常在牛马市场木材市场和小吃摊前沉迷……我觉得傍着灞河依着一堤柳绿的古镇灞桥,更切合我的生活习性和生存心理。
刘恒突然来了。是我在这个古镇落脚扎铺大约半年。1980年正值酷暑三伏最难熬的季节,一个高过我半头的小伙子走进电影院后院的平房,找我,自我介绍是《北京文学》的编辑。我在让座和递茶的时候,心里已不单是感动,更有沉沉的负疚了。古镇灞桥通西安的13路公交汽车,那时候是一小时一趟,我每逢到西安赶会或办事,在车上前胸后背都被挤拥得长吸粗吁;汽车在坑坑洼洼的沙石路上左避右躲,常常抵不上小伙子骑自行车的速度。这是唯一的公共交通设施,别无选择,出租车的名称还没有进入中国人的生活。刘恒肯定是冒着燥热乘坐西安到城郊的这班公共汽车来的,而且是从北京来的。我的那间宿办合用的屋子,配备两把椅子,超过两个来客我便坐在床沿上,把椅子让给客人,沙发在那时也是一个奢侈的名词。刘恒便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喝我递给他的粗茶。他说他来约稿。他似乎说他刚进《北京文学》做编辑不久。他说是老傅让他来找我的。说到老傅,我顿然觉得和近在咫尺的这位小伙子拉得更近了,距离和陌生顿然大部分化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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