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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晾杆上的雨丝

  总是在霜起的时候,地才空了,才安静下来。

  原本铆着劲儿生长的庄稼们终于歇下了,嚷嚷着,欢天喜地或出了远门,或躲入了谷仓,蚂蚱和田鼠也都走亲戚度假去了。

  村里人有了点闲,就开始着手将憨笨番薯变成窈窕粉丝的传统戏法。

  不知道番薯们高不高兴,反正小孩子挺高兴的,唯恐天下不乱地穿行在忙碌的大人间,急吼吼地期待着不知什么的诞生。

  天才蒙蒙亮,妈妈和村里的女人们就起来了,风风火火地领着自家的番薯去池塘、水库沐浴。这时的水面常常结了薄冰,拿捣衣棒敲啊敲,突然冰面就敲开了一条缝,咔嚓咔嚓地那冰就让出了约一平方米的水面。也不管有没有惊着水底好梦正酣的鱼,女人们就在各自的一平米水面忙乎起来。

  当男人们起床时,村东头的大雄鸡已吊好嗓子,村西边的大黄狗也已结束早锻炼了,收拾得唇红齿白的番薯也等在独轮车上了。

  炊烟四起,村庄醒来。

  乘着男人们推的独轮车,一路听着他们哼着小曲,小媳妇似的番薯咿咿呀呀地去了三里外的碾米站,完成赴粉捣碎的过程,又赶在午饭前穿过小松岗、翻过两道小坡,回到了家。碾碎的番薯要经过淘洗、滤渣、沉淀、曝晒,才能萃取出雪白的淀粉。

  冬天的太阳力气比较小,要很多天才能把湿淀粉里的水分搬走。等到那原本凝成块的淀粉一碰成末,妈妈就会在太阳下山前把晒在圆匾里的番薯淀粉收起,就着余温封坛保存。一起装入坛里的,还有孩子们在不远处嬉戏的欢笑声,和暮色里炊烟袅袅的祥和气息。

  然后,不知道哪一天,村里人像约好了似的,各自在家起个大火的柴灶,把一米高的木蒸桶蒸上。水要开,火要大,手要稳,在一屋的腾腾热气中,用水化开的牛奶一样的淀粉液一层一层地舀入蒸桶,熟一层,倒一层。

  直到蒸出一个微紫、微透明又似乎很弹牙的圆饼子,番薯一生最华彩的篇章才终于出现,在一把刨子和淀粉饼子的缠绵中,粉丝行云流水地飞曳,目不暇接。

  刚见人的粉丝是怯怯的、柔柔的,得如久经闺训般风干了,才能温良恭俭地,等待一席良辰心手相携。就这样,一晾杆一晾杆的粉丝,恣意飞扬了小院,飞扬了全村。

  那是番薯写的诗,小风一吹,是在诗朗诵呢;那是番薯画的弦,天地大琴,弦上住着天籁呢;那是番薯藏的雨,是晒干了的雨丝呢……

  由番薯粉丝,想起了桑蚕丝,想起了米酒,想起了那些晴耕雨读的旧时光。是那些诗意的劳动创造的浪漫礼物,让沧桑岁月有了温润的质地,让苍凉时光有了明媚的回忆。

  种一亩番薯,晒一匾番薯淀粉,晾一院番薯粉丝,浅茶满酒地活,草本地活,缓慢地活。这样的画面,如今想起来,多么美。只是,当时并不觉得。多少事,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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