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皇宫大厅里,乔万尼看着窗外的花园,这是教皇散步的地方。他散步的时候总有人陪,陪同的人与教皇的关系十分暧昧,不过教皇总是很高兴。那天花园里发生了一场争斗。几个贵族正刀剑相向,叫喊声传出老远。乔万尼远远望去,其中一位像是福朗切斯凯托,他是诺森八世最喜爱的儿子。他认定那人是福朗切斯凯托,因为看客们都站在他这边,为他呐喊加油。决斗中他也的确占了上风。据说,他精于剑术,却不擅牌技。牌桌上,大把大把的银子就这样输掉了,他总是不断挪用国库里的银子来填补他的赌债。
“伯爵。”乔万尼身后有人叫他。
乔万尼万没想到在这样一个非正式场合教皇会直接叫他。他立刻低头向诺森致意,并亲吻那颗带有圣彼得和齐博家族标志的戒指。教皇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乔万尼笑了,教皇也笑了。
“陛下。”
“孩子,请坐,说吧。”
“不过陛下,是您传召我来的。”
“你想忏悔吗?你有没有过错,而这个过错只有教皇才能帮你弥补?”
“我昨天已经忏悔了。尽管我是个罪人,但忏悔后没过几个小时,我又犯错了。”
“谁也说不准,也许夜里一些不好的思想就会钻到脑子里。我想,像你这样一位英俊、富贵的青年,希望能够躺在你身边的女孩子一定不会少。”
“我昨晚睡得很好,陛下。”
“好,好。”诺森八世表情冷漠,“不管怎样,我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原谅你的罪恶。”教皇冷冷地说。
“阿门。”
“现在我们的灵魂纯净了,可以自由地交流了。说吧,乔万尼,你想做什么?”
“陛下,我只是想按照良知活着。”
“啊,啊,我很喜欢你,乔万尼,我可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教皇的语调很调侃,但是每句话都狠狠地敲打在他的心上,乔万尼暗暗做了更坏的打算。
“有您的庇护,我不会有事的。”
“很好,这话我爱听。我的庇护比美第奇家族那帮钱庄老板们的保护要重要得多。”
“陛下,能与洛伦佐结为朋友是我一生的荣幸。”
“很好,很好,现在我们谈谈自己吧。你出版的那些论题是怎么个意思?你是不是想抢我的工作,在罗马召开主教大会?你连枢机主教都不是,如果你想当的话……我也可以任命你。你也不损失什么,而且我还能给你一点职俸,尽管不是很多。但这件事,”教皇搓了搓手说,“我们可以以后再谈。现在你说,乔万尼,就当我在听你忏悔,我要把你从罪恶中解脱出来,让你今后不再继续犯罪。”
乔万尼双手合十,低下脑袋。他要用这短暂的瞬间好好地整理一下思绪。教皇什么都知道了,比他预料的知道得还多。更糟糕的是,教皇不是从他本人这里得知这一切的,他要特别小心,他面对的是地球上最有势力的人之一,而现在自己就在他的地盘上。从座上宾到阶下囚不过是一步之遥。教皇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得好好利用,他深知诺森八世一点儿也不傻。
“我的论题,”乔万尼语气平缓,“是多年深入研究和思考的结果,唯一的目的是想加深对真理和创世的认识。陛下您刚才提到的‘主教大会’只是想把神学家们聚到一起,集中公开地讨论一下论题中的内容,而不是仅限于各自的研究领域。而且,他们还可以提出与我的论题完全相反的理论,如果可能的话,最终达成一个结论。”
“你说得可真好听啊,乔万尼。听说你还邀请了犹太人,是真的吗?
“是的,陛下,因为我认为我们的造世主是唯一的。”
“你的意思是想劝说他们放弃自己的宗教,皈依到罗马教会的信仰?”
乔万尼注意到诺森八世的皇冠周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一滴汗滑落到他高高的鼻梁上,不过教皇很快就把它擦掉了,在他那丝质的绿手套上留下了一块湿湿的印迹。
“我的论题是受造世主的启发而写的,只有当人们知道什么是善,才会去追随善,正如柏拉图说的那样。”
“是这样,乔万尼。你的书印了多少册?你手头还有多少?”
“五百本,我手里还有一百本,陛下。”
“把它们都给我吧。”
“什么,陛下?”
“给我,乔万尼,我这里有很多读者。你不会不想让教皇身边的神学家读你的著作吧?”
“我当然希望让他们读,陛下,但我得让佛罗伦萨那边给我送过来。”
“好吧,书总有一天会到的。我们现在要做一件事,乔万尼。你还年轻,充满活力,你还可以等。如果这些论题被判定是积极的,我允许你召集这个大会。不,我们一起来办这个会,而且我还将任命你为枢机主教,像我说的那样。你这么聪明,没准哪天还能当上教皇呢!你不缺钱,也不缺支持。你好好想想,乔万尼,现在你走吧。可怜的教皇要开始他每日的祈祷了。”
乔万尼一言不发,跪下来再次亲吻教皇的戒指,也许是因为出了汗,也许是因为受了威胁,一不小心,戒指把他的嘴划了一下。不过这并不重要。一时间,乔万尼心中充满了厌恶、愤怒和无助的感觉,诺森八世刚一走,他片刻也不想停留,跑着走开了。他思绪万千,快步走下通往庭院的楼梯,突然,他感到一双有力的大手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
“您赶紧回佛罗伦萨,明天就走。罗马已经不安全了。在费耶索莱附近租套别墅,在那里等。”
乔万尼猛然停了下来,盯着将他拦住的那个男人。他高大健壮,留着短胡子,下巴上一小撮已开始变白。他一身黑衣,外面还套着贵重的马甲。毫无疑问,他肯定是个贵族,腰间还别着一把长剑。与青年男子佩带的普通的剑比起来,这把长剑十分沉重,任何一个部位都可以用来攻击,是一件致命的武器。而且它还可以用双手持握,十字形的剑柄不允许持剑人有任何失误。
“也许您认错人了。”乔万尼客气地说道,语调相当沉着。
“不,皮科伯爵。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您按照我的话做,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此人便松开手,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上楼梯。乔万尼本能地摸了摸有点酸胀的肩膀,那双手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接着他整了整披风,从侧门走了出去。一路上他快速地穿过老城区和那些拥挤矮小的民宅,它们像乞丐一样簇拥在大教堂的四周。路上很脏,到处可见人们从窗户里扔出来的垃圾,还得时不时地躲开成群的妓女,她们浓妆艳抹,有些甚至还未成年。这条路虽不好走,却是离家最近的路。刚才遇到的那个神秘人或许是一个不相识的朋友,也许是与齐博家族抑或是与教皇对着干的人,他想给自己提个醒。乔万尼知道他是不会离开罗马的。第二天他还要和玛格丽特见面,就算冒生命危险,他也绝不爽约。而且再过几天,他还有一个重要约会,他的计划能否实现与此息息相关。天气寒冷,满地泥泞,妓女、皮条客、恶臭、饥饿的老鼠、简陋的茅屋、马车的噪音、叫喊,外界的环境嘈杂不堪,而乔万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一片净土,他回忆着世间一切的源头。
那是圣经里的几段话,是用阿拉米语写的,他发现其拉丁文译文有很多舛误,这使他心里产生了不少疑虑。自那时起,他便开始研究古巴比伦、苏美尔语、阿卡德语的手稿,后来又看了楔形文字文稿。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一头扎进了《埃努玛•埃利什》的研究之中。
他的仆人从土耳其商人那里买到了这本书,商人说这本书是他从阿加德王宫中拿出来的。在这本书中乔万尼发现了《圣经》的起源,比有文字记载的《圣经》要早一千多年。读了这本书,他明白了一些东西。
但离真相还十分遥远。每次当他陷入对创世问题的深入思考时,他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新世界,他必须找到进入新世界的入口。他想起巴比伦的千古之谜,想起万神之母迪亚马特,以及作为万物之母的那姆。他还研读了海外其他文明的史料,考察它们是否真正存在,不过这些文明的神话与已知的那些十分吻合,似乎从创世开始,一切都被一个共同的源头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这一切不仅与基督教理论相悖,与更早诞生的犹太教理论都有所抵触。他又重新回到《圣经》上,试图在其中找寻蛛丝马迹,找到能将这些古老的传说与有关上帝的概念联系到一起的钥匙。“爱”便是其中的一把钥匙。在所有的宗教里,上帝都是善良而仁慈的,因为她从开始就是一位女性。上帝是母亲,并不像千百年来圣经里流传的那样,上帝是男性,是父亲。这一点可以将所有的古代文明与传说联系起来,是各种宗教最原始也是最自然的形态。这种信仰与人类同时产生,苍茫世间,概莫能外。
乔万尼由此明白了是什么原因让上帝是母亲在人类的记忆中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位男性上帝,是黑暗,是战争,是惩罚,是永恒的死亡。
然而一千年的光阴过去了,人类又将面临着新的情况,将获得更多的自由与解放。他本人、埃里亚•德•梅第哥,分别代表基督徒、犹太人将汇聚罗马,一如历史上七十二智者齐聚亚历山大,当时,以色列的每个部落派出六位智者。如今,他们准备好掀开新的篇章,探讨最后的99个论题。
会议将先讨论900个论题,帮助与会者们打开思路,引入“一神论”这一概念,接着再讨论其余论题。如此一来,在这个哲学大家们的聚会中,与会者将读到这999个论题的重要部分。知识会在各个国家、各个宗教和各个种族间得以传播,力量也会随着传播开去。自远古以来女性就承担的地位和角色将重新得到承认。几千年前,古埃及的文献中就预言了“一神论”,今后诸神终于可以用同一种声音说话了。他距此仅几步之遥了,在他周围他甚至感觉到堕落的天使的存在,他们要竭尽全力来阻止乔万尼完成自己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