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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这队车马又行了小半个时辰,便已是走出了飞龙陉,官道立显宽阔平整起来,众人俱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出了这太行山,山匪就不足为惧了。
  封君扬察觉到众人的心思,却没说什么,只轻轻地勾了勾嘴角,转头吩咐身边的侍卫道:“到后面和表小姐说一声,她若是还想骑马,现在便可以出来了。”
  侍卫领命而去。一会儿工夫,一位穿着淡绿衣衫的少女便从后面策马追了上来,正是封君扬的表妹芸生。芸生先上前笑嘻嘻地与封君扬打了个招呼,又故意勒缓了缰绳落后一步,眼珠滴溜溜地一个劲地往辰年那边转。
  封君扬察觉到她的小心思,颇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芸生见状胆子越发大了,一拉缰绳靠近了郑纶的马旁,歪着头好奇地去打量辰年的模样。正看着,辰年却是猛地抬起头来,冲她恼怒地龇了龇牙。
  芸生被辰年骇了一跳,紧接着又哈哈笑了起来,指了辰年对封君扬大声叫道:“表哥,表哥,这个人脸蛋长得团团圆圆的,像个大阿福似的,很是讨喜啊,她真的是个山匪吗?”
  她不过是句无心之语,不承想却正踩在了辰年的痛脚上。辰年其实人长得不胖,可偏偏脸上有肉,往好听里说是苹果脸蛋,说白了就是张团子脸,红红白白的倒是极得长辈们的喜欢,可就是没什么异性缘。
  眼下时兴的是柔弱型美人,小巧的瓜子脸才是王道。寨子里二当家的女儿小柳,长得明明不如她白净,五官也不如她好看,可就因为有一副弱柳扶风的身姿和一个尖尖的小下巴,还没到十四就有媒婆上门提亲,而她谢辰年都满十六了,媒婆都从来没登过她家的门。就连寨子里的少年人,远远地见到了小柳,话还没说呢,脸就先红了。而换成了她,他们第一个反应几乎都是转身就走。
  辰年越想越是糟心,心中直叫晦气。要说她今日可真是倒霉到家了,出师失利不算,还遇到这样一对兄妹,哥哥先用言语调戏于她,妹妹又来踩她的痛脚,都是可恨到家了。
  封君扬在前面听了芸生的言语,拨转马头走到辰年身旁,忽地一探手抬起了她的脸来。辰年一愣,就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了一圈,又掏了一方帕子出来细细地抹净了上面的灰尘泥土,这才轻轻地扬了扬眉毛,把她的脸转向旁边的芸生,笑道:“这么一看果真是有些像。”
  芸生拍手而笑,说道:“表哥,就把她给了我吧,做我的大阿福。”
  封君扬笑了笑,刚要开口说话,那边辰年已是怒不可遏,张嘴就向他手上咬了过去。亏得他手撤得快,这才没被她咬狠,只落了个浅浅的牙印。封君扬怔了怔,气得笑了,问辰年道:“你属狗的吗?”
  辰年双目圆睁,咬着牙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越发显得两个脸颊肉肉的,都教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掐一把。封君扬的视线在她脸上多停了片刻,这才浅浅一笑,移开了目光。
  一旁的芸生瞧辰年脸红脖子粗的,还当是趴在马背上难受的,忍不住好心说道:“表哥,你看她脸憋得这样红,一定很是难受,就别叫她趴在马上了,不如叫她坐起身来吧。”
  封君扬扫了辰年一眼,对着郑纶点了点头,说道:“就听表小姐的吩咐吧。”说完也不再理会他们,率先策马往前而去。
  郑纶二话不说一把就将辰年提起来放到自己身前侧坐。可辰年手臂被捆得结实,根本无法保持自身的平衡,哪能在马上坐得住,身子晃了几晃非但没能坐稳,反而往后仰倒了过去。郑纶忙伸手拽了她一把,谁知手上力气又稍大了些,竟一下子又把她拽到了自己怀里。他顿觉十分尴尬,忙着又将辰年往外推。
  他这般又拉又推的一番折腾,好容易才将辰年扶稳了。辰年却已是忍不住怒了,气得问道:“你到底有完没完?不就是碰了你一下吗?你又不是大姑娘,你搡什么搡?”
  辰年这样侧坐在郑纶身前,两人身体难免擦蹭,郑纶本就有些不自在,闻言更是觉得尴尬。可他自恃身份,不屑和一个小姑娘做口舌之争,于是便也只是冷下脸来,抿着唇不言不语。
  芸生瞧他们两个这般模样,反而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掩嘴而笑,故意打趣郑纶道:“郑纶,你白白是个男子,竟然还不如一个姑娘家率性洒脱。”
  前面的封君扬头也不曾回一下,却是忽地说道:“郑纶,叫她自骑一匹马。”
  郑纶如蒙大赦,忙叫旁边的护卫腾出一匹马来,将辰年移了过去。辰年身上的绳索虽未被解开,可好歹是自己独自跨骑一匹马,又有郑纶在旁边给扯着缰绳控马,情形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这一路上频添变故,队伍的行程被耽误了不少,眼瞅满天的云彩都拥着日头往西边堆了去,就有个熟悉路况的护卫上前请示封君扬:“世子爷,天黑之前怕是赶不到驿站了,怎么办?”
  封君扬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身旁的芸生倒是有些兴奋,问道:“那今天晚上是不是就要露宿在野外?”
  封君扬没答话,反而是往辰年处看了一眼。偏巧辰年也正好看他,两人的视线正好碰了个正着。辰年并未躲闪,没好气地说道:“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寨子里的人什么时候会来救我。”
  封君扬没想到辰年就这样把他心中所虑直说了出来,不觉有些意外。辰年瞧他这般模样,心中忽地一动,便说道:“你不如就此放了我吧,咱们谁也别记谁的仇,权当交了个朋友。以后只要是你过飞龙陉,就是搬座金山扛着,我清风寨也定然不动你分毫,怎么样?”
  封君扬看着辰年笑了笑,淡淡说道:“不好。”
  辰年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也跟着笑了,又问道:“怎么,你非得把我绑到冀州府的大堂上去治罪?”
  封君扬还没有答话,芸生倒是先急着央求他道:“表哥,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家,定然是被生活所迫才会落草为寇,也怪可怜的,咱们好好教训一番就是了,何必非要送她去府衙。”
  辰年听得十分意外,暗道这个千金小姐倒是少有的心善。
  正说话间,前面却传来了一阵嗒嗒的马蹄声,辰年等人不由得都抬眼看了过去,就见大道那头有人纵马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工夫就到了眼前。马上之人身穿玄色衣袍,身姿笔挺,腰侧佩刀,因头上戴着斗笠,也看不清相貌,只在斗笠下露出些许发丝来,竟是黑白掺杂,银光闪闪。
  众人的目光皆被他所吸引,芸生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揭了那人的斗笠,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唯独辰年看过一眼之后就飞快地低下了头,连胸都佝偻起来,只想着能把脑袋埋到怀里去。
  因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辰年的义父穆展越。
  封君扬眼角余光扫到辰年这般情形,心中忽地一动,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向腰间。谁知穆展越却是在几丈外就勒停了马,抬头往众人这边看过来,只说道:“放了她。”
  封君扬笑了笑,道:“阁下这不像是求人时该有的语气。”
  穆展越不急不怒,漠然道:“我没求人。”
  封君扬眉梢微扬,又问道:“那阁下这是在命令我了?”
  穆展越发冷声答道:“是。”
  护卫中有人见他这般无礼,忍不住出声呵斥道:“放肆—”
  话音未落,穆展越忽地从马上腾空而起,往这边飞掠过来。他身形极快,瞬间就到了刚才说话的那护卫马前,众人只见得寒光一闪,眼前似是一花,还不及反应,护卫身前的马头却是轰然落地,那坐骑硕大的身躯犹自又站立了片刻,才随着被斩落的头颅向前栽去,而那护卫的刀还未能出鞘,慌乱之中只能顺势往一旁滚了去。
  众人一时都瞧得傻了,片刻睖睁之后才纷纷拔刀。唯有封君扬仍纹丝不动,只沉默地看向这一情景。
  穆展越早已又落回到自己马上,衣衫上不见丝毫血迹,仿佛一直高坐在马上未曾动过。他缓缓地抬起手臂,将手中的长刀指向封君扬,淡淡吩咐:“放人,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众护卫闻言齐齐变色,不等吩咐便自动策马变阵,分出一部分人马将封君扬与芸生两人护在马后,另有五六人成扇形散开,各执兵刃缓缓向着穆展越逼压过去。
  气氛正在紧张凝重之时,一直躲在后面的辰年突然坐直了身子,也顾不上郑纶压在她肩上的刀刃,只抻着脖子急慌慌地嚷嚷道:“别动手,都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封君扬微微一愣,偏偏辰年又在他身后压低声音十分焦急地说道:“哎呀!你们可千万别惹急了他,我拜托你了,求你了。”
  封君扬被她这颠三倒四的话搞得哭笑不得。穆展越听了却是冷声喝道:“辰年,你过来!”
  辰年被捆得结实,身下坐骑的缰绳还攥在郑纶手中,面前又挡了许多封君扬的护卫,如何能过得去?她却不敢和穆展越直说,反而遮掩道:“义父,等会儿,我有几句话和这人说。”说完了便看向封君扬,十分不客气地叫道,“你过来。”
  封君扬稍觉意外,不由得抬了抬眉毛,却是策马向辰年处靠近了几步,在她身旁停住了马,轻笑着问道:“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辰年却向前倾了倾身子,发现距离还是有些远,便又说道:“你再过来些!”
  封君扬便又靠近了些,直到两匹马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辰年才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义父轻易不会杀人,但是一旦开了杀戒,刀下就不会留活口,你千万莫要激怒了他。”
  封君扬微微侧脸,斜睨辰年,轻笑着问道:“你这是在帮我?”
  不知怎的,他的目光落在辰年的脸上,就让她觉得面皮子一阵发热,她忙掩饰地低低冷哼一声,下巴冲着芸生处抬了抬:“我是不忍心看她小小年纪就香消玉殒,再者我劫你们不过是求财,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要造这么大的杀孽。”
  封君扬却是扯了扯嘴角,低声道:“你就这么确信我不是你义父的对手?”
  辰年见他这般不知好歹,索性也不再劝,勉力保持着平衡坐直身子,不冷不热地说道:“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封君扬却是看着她粲然一笑,伸出手去捏住她臂侧的绳索,指尖稍一用力,那绳索啪的一下应声而断:“走吧,”他笑道,“你说得没错,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要拼得你死我活。”
  辰年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要费好一番口舌,没想到竟这般容易就说服了他。她一面揉着自己僵直的手腕,一面偷瞄封君扬的面色,就见他笑容温和,确实是一派风轻云淡之态。她便也跟着笑了笑,语带讥讽地赞道:“能屈能伸方为丈夫,阁下果然不愧为大丈夫。”
  封君扬只笑了笑,没有接话。
  辰年冷哼一声,从一旁郑纶手中夺过缰绳来,挺直着脊背,趾高气扬地向穆展越那边过去了。待人一到穆展越身侧,顿时没了气势,一低头一哈腰,十分讨好地叫了一声:“义父。”
  穆展越却连理都不理她,将长刀插入刀鞘,一抖缰绳策马向前驰去。见此情景,芸生那里再也忍耐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辰年十分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却不敢在穆展越眼皮子底下招惹麻烦,只冲着芸生做了一个凶恶的表情,便急忙拍马追着穆展越而去。
  待他们两人都走远了,郑纶才忍不住问道:“世子爷,为什么就这样放了他们?”
  封君扬的视线转而落到地上那匹早已死去的战马上面,马颈是被一刀切断的,切口十分平整,如同刀切豆腐一般,不显丝毫滞重。此人这一刀虽是有意立威,可其出刀之快、力道之猛,却已是到了骇人的地步。谢辰年说得不错,他们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人是他的敌手。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做无谓的争斗?
  封君扬抖了抖缰绳,淡淡吩咐道:“走吧,今夜无论如何也要赶到驿站。”
  在他身后,夕阳已经快要没入黑黝黝的群山之中,伴随着几道灼目光芒,望不到边际的火红色从天地交接之处向上铺陈开来,由红渐渐变成了紫,又不知从何处开始加重成了青,最后汇入了满天的苍色之中。
  芸生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悲凉之感倏地跃上了她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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