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河是我们这儿最美丽的风景。 远远望去，她就像一条飘逸的纱巾，攀附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潺潺地向东流去。河水清澈见底，五颜六色的小石子儿，圆圆的、椭圆的，如宝石如玛瑙鲜艳地躺在绿油油的青苔上面，宛如青草地上开遍了美丽的花。小鱼儿游弋于细沙卵石间，它们身体透明，甚至看得见它们脊背上那长长分叉的刺。微风吹来，一圈圈涟漪从一边向另一边散了开去，脉脉的水便起伏起来。

   每年的谷雨前后，当春风又绿汶河岸的时候，堤内堤外，鲜花盛开，深的、浅的、浓的、淡的，似一幅斑斓的春锦覆盖着两岸的村庄。娇艳夺目的杏花落了，粉红的桃花就开了，紧接着，紫红色的梨树枝上，一个个花苞慢慢地启开眼睑，竞相绽出白莹莹的花。就连那纤细文弱的蒲公英，也伸张着锯齿形的嫩绿叶片，开着绒嘟嘟的小黄花。每到春天，这儿的空气里都充满着甜丝丝的香气。人行走其中，深深呼吸着凉爽的带着甜味的空气，时时感到沁人肺腑的惬意。

   小河两岸散落着一栋栋的砖瓦平房，河岸上架起了一座座的小石桥。每当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河水，从地里劳作归来的农民，在河边嬉闹的儿童，摇着尾巴的羊群，袅袅升起的炊烟，就构成了一幅景致迷人，美不胜收的图画。

   可是近几年，美丽的汶河却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附近的村民由于受利益的驱动，纷纷打起了汶河的主意。人们先是挖河底，后是掏河堤，高地挖成平地，平地挖成洼地，洼地挖成大坑，直把汶河挖得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地下水严重下降，小河内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深浅不等的沙石坑。每到夏天，几场大雨一下，这些平日里水深不没膝的沙石坑就蓄满了水，形成了深不见底的深水坑。

   夏天一到，这些挖沙产生的深水坑自然就成了附近村民洗澡的最佳去处。他们经常三五成群地来到小河边，把身子脱得光光的，跳进水里，使劲擦洗着他们古铜色的散发着汗味的身躯，清爽凉快的河水洗去他们身上的汗渍尘垢，洗去他们一身的疲劳和闷热。

   不过，近几年发生的几起村民溺水身亡事件，却惹怒了纯朴善良的人们，他们纷纷指责、诅咒那些挖沙人：这些人，简直是作孽啊！早晚会遭到老天爷报应的。

   这天中午放了学，秦国良就骑上自行车回了家，他是放心不下他家的那几头小猪。也不知怎地，这两天小猪得了病。每次喂它们，打开栏门，把猪食槽敲得震天响，小猪们就是不领情，有几只勉强出来吃几口，接着又回到猪圈里，趴在地上直喘粗气。

   秦国良回到家，镇兽医站的技术员小王也来了。

  “小王，你终于来了，你快看看我家的猪得了什么病。”秦国良说。

   小王走进猪圈，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对站在一边的秦国良说：“秦老师，你家的猪得了感冒，打上几针就好了。秦老师，还得麻烦你，过来给我帮帮忙。”

   给小猪打完了针，小王洗了洗手，看了一眼秦国良，说：“秦老师，我回去了，要是不行，下午我再来。”

  “你呀，今天中午就别走了。你看，饭都做好了，就在我家吃吧。”秦国良洗完手，一把拦住了小王。

  “秦老师，那可不行，大河村还有几家，他们的小猪也得了病，还等着我去呢。”小王说。

  “小王，不就是吃顿饭嘛，怎么，连你也瞧不起我们民办教师？”秦国良有点生气了。

  “秦老师，我一直很尊敬你们当老师的，上初中的时候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好好学习，要不是老师对我严格要求，我能有今天？秦老师，你可别这样想，你的情我领了，今天我的确是脱不开身，等以后再说吧。”小王说。

   送走了小王，秦国良回到屋里，对正在洗手的海华说：“海华，吃了午饭，今天下午你就别去地里干活了，你就在家里好好地看着这些小猪。万一有什么情况，你就去把小王叫来。今年咱家的收入可全靠这些小猪了，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那咱家玉米地里的草就不拔了？”海华问。

  “海华，你怎么这么糊涂，是这些小猪重要还是那几棵草重要？草不拔玉米照样长，小猪不管可不行，不能捡了芝麻丢了方瓜，因小失大。”

   海华看了丈夫一眼，自言自语地：“怎么，这些小猪就这么金贵？”

  “当然了，比人还金贵呢。海华，这些年来，我们一家的日子还不多亏了这头老母猪？它每年为我们家下两窝猪崽，每窝10多只。你算算，一只卖400元，一年下来20多只不就卖8000多元，扣除饲料、药费，也能净挣5000多元。现在我的工资是每月170元，扣除名目繁多的集资捐款，我起早贪黑披星戴月累死累活辛辛苦苦干一年，根本就剩不下几个钱，还不如咱家的老母猪趴在猪圈里呆一年呢。你说，你不好好伺候它们，能行吗？”

   海华叹了口气，仔细一想，丈夫的话是对的。这样想着，她就觉得自己的丈夫很伟大。

  “海华，今天中午你炒菜了吗？”秦国良问。

  “我能不炒？我看到小王来了，我就想，要是小王住下吃饭，咱家就是再穷，也不能端上咸菜碗伺候人家吧。”海华说。

  “唉，现如今，像木匠、医生这些踩百家门、吃百家饭的，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一开始只是住下吃顿饭，后来要求越来越高，除了吃饭，还要吸烟、喝酒。你伺候不好他们，他们的脸‘呱嗒’一下就拉下来了，不但服务态度差，而且要的钱还多。其实，这都是人们给这些人惯出来的臭毛病。像小王这样不吃人家不喝人家不拿人家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秦国良说。

  “不这样，那又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们求着人家呢。”海华说。

  “海华，你炒了什么菜？”秦国良问。

   海华把菜倒进碗里，放在了饭桌上。

   秦国良一看，一碗鸡蛋炖粉条，一碗土豆丝炒辣椒，都是他平日里喜欢吃的。

  “菜这么丰盛，那我可要喝口酒了。”秦国良一边说，一边从碗橱里拿出了一瓶古营春酒。

  “国良，你可要少喝点，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了会伤身体的。你可千万别像咱村的秦风忠，一天三顿离不开酒，直把自己喝成了一个病身子，什么活也干不了，不到40岁就撇下老婆孩子走了，多可惜！”海华说。

  “海华，你怎么能拿我和他相比，他秦风忠，简直就是一个二流子，整天吊儿郎当，一辈子没干点正事。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再怎么说，我是一名教师，素质比他高。我有数，我是听老婆话跟党走，多吃菜少喝酒，今天中午就喝一杯，行不行？”接着，秦国良就“嗞啦嗞啦”地喝起来。

  “海华，电扇怎么不转了？是不是停电了？”秦国良说。

  “还真是没电了。也不知怎地，这几天老是停电。天这么热，没有电还真受不了。”海华说。

  “不行，吃了饭，我得赶紧回学校看看学生。电一停，学生们热得不行就不午睡了，没准有的男学生就会溜出去下湾洗澡。汶河里的那些水坑深不见底，太危险了。”秦国良扒拉了几口饭，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就骑上自行车，向学校赶去。

   刚到校门口，秦国良就碰到了气喘吁吁的王刚。

  “王刚，你给我站住，你不在教室里午睡，乱跑什么！”秦国良大声喊。

  “老……老师，不好了，杜……杜鹏同学落水了。你……你赶快去救救他吧。”一见到秦国良，王刚就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说。

  “王刚，你快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秦国良脸色煞白，瞪大了眼睛。

  “刚才我们午睡时，天太热，我们睡不着，我就和杜鹏偷偷地跑到汶河里，我俩在桥下的那个水坑里洗澡，没想到杜鹏他不会游泳。下水之后，他一下子就滑到了水坑的最深处，他在水里拼命地挣扎着，一连呛了好几口水。我想伸手拖住他，可他那么胖，我的力气又小，我抓了几下都没有抓住他。这不，我就跑回学校来找老师。”王刚说。

   听了王刚的话，秦国良浑身的毛孔都缩紧了，他看了一眼王刚，大声说：“王刚，你快上我的自行车，咱们快去救他！”王刚刚坐上车子，秦国良就疯狂地蹬着脚踏。

   来到桥边，王刚跳下来，秦国良把自行车一扔，就不顾一切地冲到水坑边，连衣服都来不及脱掉，便“扑通”一声，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

   王刚站在小石桥上，大声地喊着：“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由于水坑是最近几天下了大雨后才形成的，秦国良跳入水中后，水就变得十分浑浊，水底的情况根本就看不清楚。他在水中摸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杜鹏。他只得浮出水面，边踩水边用脚搜索，一下，两下，三下……突然，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再次潜入水里，一把拉住了杜鹏的手，他想把杜鹏推到水边。由于坑边塌陷，秦国良几次努力都没有成功。最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双手把杜鹏托出水面，并向站在沙坑边等待营救的人们说：“我不行了，快抓住他！”

   人们赶紧把杜鹏拖了上来，当人们再想去拉秦国良的时候，他却因体力不支沉入水底，再也没有上来。

   一位年纪较大的人来到杜鹏身边，不住地用手按杜鹏的胸口。过了一会儿，杜鹏终于吐出了第一口浑浊的水，慢慢地，他睁开了眼。

   杜鹏得救了，秦国良老师却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天快黑的时候，人们才将秦国良的尸体从水坑中打捞上来，他的双手仍紧紧地保持着托举的姿势。无疑，他救人的决心直至生命结束仍未有丝毫的改变和动摇。

   秦校长和老师们急匆匆地赶来了。看着秦国良早已僵硬的尸体，钟英梅、杜玉梅、王玉花等几个女教师在嘤嘤地啜泣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秦校长走过来走过去，不停地用手抓挠着自己的头发。

  “国良，你可不能撇下我呀！你让我怎么活呀！”听到哭声，大家循声望去，只见秦国良的老婆海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跌跌撞撞地向水坑这边跑来。想到中午还在一起吃饭，瞬间两人就阴阳相隔，刚跑到水坑边，看到秦国良僵硬地躺在地上，海华一下子就瘫了下去，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

   听着海华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场的人也都留下了眼泪，秦校长不停地用手抹着从眼睛里涌出来的泪水。

   噩耗传来，高山中学笼罩在浓重的悲伤情绪中。学生们自发地行动起来，扎成了一朵一朵的白花，戴在胸前。办公室外的墙上，悬挂着“沉痛悼念秦国良老师”的横幅，低沉的哀乐在校园里久久地回荡着。

   秦国良老师的追悼会在县殡仪馆举行。

   老师们来了，学生们来了，村民们来了，公安干警、普通市民也来了，人们怀着崇敬的心情，为这位因抢救落水儿童而献出自己宝贵生命的老师送行。

   追悼会还没有开始，前来送行的人们便在秦国良的灵堂前排起了长队。低沉的哀乐，伤痛的泪水，轻声的啜泣……泪水模糊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杜鹏的父母亲是带着杜鹏一起来的。杜鹏的父亲说：“秦老师是为我的儿子而死的，今天我们一家人来看他最后一眼，好好地送他一程，愿秦老师一路走好！”说着，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殡仪馆内庄严肃穆，哀乐激回，正上方悬挂着黑色白底的横幅，上面写着“沉痛悼念秦国良老师”，横幅下面是秦国良老师的遗像，遗像的下方摆着两个花圈，一个是学生们敬献的，挽联上写着“敬爱的秦老师，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另一个是老师们敬献的，上面写着“音容宛在，浩气长存”。花圈把整个灵堂布置得满满的，秦国良的遗体安卧在鲜花翠柏丛中。苍天似乎也被英雄的事迹所感动，用绵绵的雨丝诉说着人们心中无限的哀思……

   秦国良老师的追悼大会在人们的哭声和雨声中进行。县教育局王局长致悼词。他说，秦国良老师为救落水学生献出了自己年仅43岁的生命，他的英勇壮举永远留在我们的心中。今天我们在这里我们缅怀英雄，就是要学习他义无反顾、舍生忘死的高尚品质，学习他忠于党和人民，无私奉献的政治本色，学习他心系学生安危，勇于献身的精神，学习他忠于教师职责，热爱本职工作的优秀品质。他身上集中体现了新时期教师爱生如子的高尚情操，他是全县广大教师的楷模。

   追悼会结束了，杜鹏还呆呆地跪在那儿。

   他的父亲和母亲走了过来，母亲拉起他，哭泣着对他说：“杜鹏，起来吧，让秦老师自己好好休息一会儿，他实在太累了。”

  “妈，秦老师是为我……你就让我再好好地看看他吧。”杜鹏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秦老师入土那天，整个小镇几乎凝固了一般，灵车在夹道和花圈中缓缓行驶，哀乐在上空弥漫飘撒。那浩浩荡荡的小镇上前所未有的送葬队伍，拥着秦国良老师那颗年轻的43岁的灵魂，慢慢地缓缓地向学校东边的那片长长的寂静的山坡上移动。哀乐声、哭喊声惊天动地，震颤了广袤的山野，阻遏了天上的行云，撕心裂肺一般。女生们哭软了身子，相互支撑着抱成一团。师生们自发捐款建成的墓碑，矗立在学校东边的山坡上，上面刻着“秦国良老师之墓”七个大字，师生们亲手在墓碑周围栽上了苍松翠柏，把墓碑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

   每年的清明前后，总有不少的老师、学生和村民来为秦国良老师扫墓，人们把墓碑擦拭干净，把带来的酒食果品、鲜花公祭在墓碑前，点一炷祭香，烧几沓纸钱，任无尽的哀思在天空中飘呀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