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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二十三节

   听说李宝华老师从县医院回来了,老师们、学生们纷纷到他家去看望他。

  “李老师,很多老师都去李宝华家了,你去了吗?”吃早饭的时候,秦国良问。

  “这几天一直忙着准备期中考试,还没去呢。”我说。

  “那今天上午我们就去吧,今天是高崖集,也好买东西。要是等考完试再去,就没有什么意思了。顺便也叫着钟老师、杜老师,我知道,她俩人一定没去。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考虑个事儿就是过于简单。”秦国良说。

   我回到办公室,刚找出几份单元测试题,秦国良、钟英梅、杜玉梅就过来了。“李老师,我已经和秦校长请假了,咱们这就去吧。”秦国良说。

  “那我们买点什么去呀?”杜玉梅问。

  “我见别的老师都是买鸡蛋,买八宝粥。这么些鸡蛋、八宝粥李老师也吃不了,喝不了。我看,我们就割上20斤肉,买上4瓶酒吧。李老师吃肉没够,又好喝酒,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这次,他可肥头几天了。”秦国良笑着说。

  “就按秦老师说的办。”钟英梅说。

   来到高崖集上,秦国良看看这个摊子,瞅瞅那个摊子,不是说这个摊子的猪肉太肥,就是说那个摊上的肉注过水。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终于把肉买了下来。

   来到百货商店,秦国良指着放在地上的古营春酒,说:“老板娘,这酒多少钱一箱?”

   坐在里边的是一位30多岁的女人,她起身看了我们几个一眼,笑着说;“不多要不少要,30元一箱。”

  “就不能便宜点?”秦国良说。

   “一分钱一分货,绝对保证质量,这酒喝起来绵软,不上头,您喝了下次还会来买的。”老板娘依旧笑着说。

  “李老师,你提留着肉,我拿着酒,就不麻烦两位女同志了。”秦国良回头看了钟老师和杜老师一眼,笑着说。

   在秦国良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李老师的家。走进院子,惨败的景象让我们大吃一惊:并不算大的院子,三间低矮的土坯房子,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俱,只是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一些做农活用的家什。整个家弥漫着一种很凄凉的味道。

  “嘭、嘭、嘭……” 秦国良使劲地敲了敲屋门,大声地喊了起来:“李老师,我们看你来了!”

   好一会儿,屋里才传出一阵很厉害的咳嗽声。听着骇人的咳嗽声,一缕酸辛涌上我们的心头。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都呆呆地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是秦国良吧,快进来。”屋里传出了李宝华的声音。

   屋里黑咕隆冬的,刚一进去什么也看不见。走进里间,我们才看见一只很不明亮的灯泡下,李老师正斜躺在炕上,手里还拿着一本初三语文课本,面前摆着一个备课本。他的妻子正蹲在炕头旁边临时搭建的锅灶上“噗噗”地吹着火。屋子里烟雾弥漫,直呛得钟英梅不停地咳嗽起来。

  “李老师,好点了吗?”杜玉梅问。

  “好多了。你们看,我的胳膊都能活动了。”说着,李宝华就慢慢地晃动起自己的胳膊来。

  “李老师,我听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可不能掉以轻心,不拿着当回事。”我说。

  “李老师,怎么,你还备课?”秦国良伸手摸过李老师面前的备课本,翻看了几页,就把它扔在一边。“怎么,李老师,你还没上够?你不要命了!你就听我一句吧,你什么事也别管,你就在家安心休养。”

  “我在家养病,我上的两个班的学生不就没人管了?”李宝华担心地说。

  “李老师,离开了你,地球照样转。你那两个班,张校长不会先上着吗?他不就是上着两个班的政治课吗?一星期就上4节课,整天闲着没事。他这个人,就应该让他多上些班,不能让他闲着。要不,他就老鼠逗猫,没事找事,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整天就知道瞅女学生、女教师。简直是……唉,不说了。”秦国良说。

   钟英梅从屋外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李老师:“李老师,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吧,过几天我们还来看你。”

  “学校里的事多,你们都挺忙的,就不要再来了。我的胳膊好了,我就回学校去。天也快晌午了,你们就在我家吃了饭再走吧。”李宝华说。

   见我们要走,李宝华忙从炕上起身,秦国良走过去,扶住了他:“李老师,你不要动,学校还有事,我们还有课,我们就先回去了。”

   我们刚回到办公室,就看见老师们三个一堆,五个一团,好像在议论着什么。

  “刘老师,你们在说什么呢。”我走到刘正义老师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还能有什么,捐款呗!”说着,刘老师就把手中握着的一根教鞭狠狠地抽在办公桌上,眼珠子就要瞪出来了。

   这几年,我们学校每年都要进行几次大小规模的捐款,什么赈灾款、捐资助学款、爱心一日捐……说是捐款,其实就是摊派,一般是上边统一标准,老师们各自拿钱就是了。时间长了,大家也就木匠吊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这次又是什么捐款,标准是多少?”杜玉梅老师一边问,一边忙着翻钱包。

  “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有着落,可镇里的捐款通知就先下发了。我听秦校长说,镇上规定:公办教师每人100元,民办教师每人80元。算起来,今年上半年我们每人连扣带捐,少说也有400元了。就是秦校长也说不清楚这次究竟捐的是什么名目,只说是镇党委委托教管办下的口头通知,我猜着可能是危房改造的事吧。”刘正义说。

   办公室里一片牢骚声。

   辛玉信叹了一口气,说:“学校的危房需要改造,我家的房子也快塌了,也需要修缮呢,老婆都和我吵了三四回了。种地买化肥、农药、种子需要钱,两个孩子上学需要钱,老婆生病打针吃药也需要钱,那么些窟窿都等着钱,我自己还需要人帮扶呢。”

  “今天镇上捐,明天县上捐,时不时地我们学校还捐。捐款的时候想到我们老师,可提工资,发福利咋就想不到我们呢。”罗英杰说。

  “捐款,本来是自愿的,可上边哪一次不是直接从我们的工资中扣除的?把直接扣钱说成捐款,只不过更加冠冕堂皇罢了。”秦国良说。

   老师们正议论着,钟英梅走进了办公室。

  “钟老师,镇党委要求我们捐款,每人80元,你交不交?”秦国良说。

  “怎么捐这么多!我表姐夫在县卫生局当科长,这次捐了50元,他们的局长才捐了100元,我们捐20元就不少。秦老师,你说我们应该捐多少?”钟英梅说。

   钟英梅的这句话,如在闪动着层层涟漪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顿时就掀起了更大的波澜,本来就不平静的办公室里更加热闹了。

   “卫生局长只捐了100元,我们这些民办教师怎么能与局长相提并论?再说,局长捐的钱还不一定是自己的呢,说不定就是贪污受贿的赃款,我们捐20元就不少。镇党委这么硬性规定,不是纯粹欺负我们吗?是不是让我们多捐点,他们的脸上就有光啊。”李明刚说。

  “真把我们捐的钱用在危房改造上也就罢了,只怕是这些钱用不到正经地方,被当官的挪用了或是贪污了或是吃喝玩乐找小姐了也未可知。”刘正义说。

   秦国良站起来,大声说:“老师们,这次我们团结起来,就是不交,看镇党委能把我们怎么样?”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着:

“对,对,对,我们就不交,难道还不让我们当老师了?反正这民办教师也没有什么干头。”

“捐款是自愿的事,党委政府怎么能这样强迫我们!”

“现在我们国家的法律多如牛毛,怎么就没有关于捐款的、集资的呢,有些干部的做法简直无法无天。”

   张建国正想告诉老师们捐款的事儿,刚走到办公室前,就听到里面激烈的吵闹声。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找了一个座位坐下。“老师们,刚才你们在谈论什么?”张建国问。

  “张校长,我们在说捐款的事儿。”秦国良说。

  “老师们,县委县政府要求我们捐款,公办教师每人50元,民办教师每人20元,用于学校的危房改造。不过,大家也知道,我们镇经济困难,各学校的危房又多,所以,镇党委政府要求公办教师每人100元,民办教师每人80元。今天一定交齐。”张建国说。

  “张校长,你也说说,党委政府这样做不是要我们民办教师的命吗?我们还有法活吗?”秦国良说。

  “老师们,你们也别发牢骚了,说一些又不管用。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不公平的事儿多着呢,你能管得了?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交上吧。刘正义,你过来记一下,我捐100元。老师们,现在谁的口袋里有钱,就赶紧交上算了,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还不如早交上。”说着,张建国就从口袋里掏出100元,交给了刘正义。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说话,办公室里霎时就安静了下来。

  “刘老师,既然张校长这样说了,那我也交上吧,你给我记上80元。”杜玉梅从口袋里掏出手绢,一层一层地把手绢打开,把钱全部掏出来,有10元的,有5元的,有2元的,杜老师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凑够了80元。

  “杜老师,你还有钱吗?我手头只有30元,你先借给我50元,明天我就还给你。”钟英梅说。

  “有啊,给你。”

  “刘老师,那你也给我记上80元吧。”钟英梅说。

   最后,只剩下辛玉信、秦国良两位教师没交了。

  “辛老师,你是党员,凡事都要起模范带头作用,你就交上吧。”张校长说。

   辛玉信刚才还说要与秦国良商量商量,经张建国这么一说,他也就改变了主意,很不情愿地说:“捐就捐吧。不过,张校长,我现在没钱,你先给我垫上,等我回家卖了兔子就把钱给你。”

  “辛老师,那你捐多少?”刘正义抬起头,看了看辛玉信。

  “那我也交80元吧。”辛玉信无奈地说。

  “秦老师,就只剩下你没交了。我看,你也别磨磨蹭蹭了,赶紧交上吧。”张建国说。

   我走到秦国良面前,轻轻地推了他一把:“秦老师,你就交上吧。你要是没带着钱,我这里有。”我刚把手伸进口袋里,秦国良就按住了我的手:“李老师,不用你可怜我,这80元我还是有的,我就是想不蒸馒头蒸(挣)口气。”

   和秦国良对桌办公的王玉花老师也在开导他:“秦老师,听人劝,吃饱饭,你还是交上吧。去年,县里要我们为南方洪涝灾害地区捐款,我就是因为少交了20元钱,被镇教管办通报批评。你这样做,根本就是拿起鸡蛋来碰石头,到头来,受伤害的还是你自己。”

  “秦老师,我可给你记上了。”刘正义说。

   在众目睽睽之下,秦国良极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摸出钱,交给了刘正义。“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秦国良羞愧地像是做了什么错事,用低低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星期六下午放了学,辛玉信骑着自行车来到学校后面的槐树林里,折了一堆槐树枝,放在了车子的后座上,捆绑结实后,他就骑上车子回了家。

   推开门,来到兔笼前,看着小兔子在里面欢快地蹦跳,玉信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他打开笼子,把槐树枝放进去,兔子们见来了吃食,一拥而上,贪婪地吃起来。

  “玉信,你呀,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喂兔子,你看,这些兔子都被你喂得这么大了。”听到开门声,老婆淑娟从里屋走了出来。

  “淑娟,你可别小看这些兔子,它们可是我们家的银行。你看我们家的兔子长得多快呀!尤其是这6只白的,才一个多月,就长这么大了。”玉信笑着说。

  “这几天兔子的价钱又涨了不少,昨天小军的母亲卖了4只,就80多元。你看我们家这些兔子,等再过去一个多月,它们长大了,还不卖200多元?等卖了兔子换了钱,你可得把咱家北屋的东墙拾掇拾掇,再不拾掇,要是下大雨,恐怕墙就要塌了。”淑娟说。

  “淑娟,我正有个事儿和你商量。”辛玉信为难地说。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淑娟说。

  “上级这不要求我们教师捐款嘛,说是用于学校的危房改造,每人80元,别的老师都交上了。”

  “怎么,就你没交?”淑娟吃惊地看着玉信。

  “我也交了,还是张校长给垫上的。我想咱先卖几只兔子,把钱还给人家。欠着张校长的钱,每次见了他,我的心里就像挨了刀子似的难受。”

   听了玉信的话,淑娟的脸上一阵痉挛,木然无语地站在那儿。

  “我听说下个月的工资不扣了,钱一发下来,我就找几个人把东墙好好拾掇一下。明天是星期天,又逢高崖集,我就先把这6只白的卖了吧。”说着,辛玉信就从一旁的麻袋里摸出一把地瓜干,放进了兔笼里。

   乡村的集市,是乡里人商贸的主要场所。这里的人们必须等着每五天才逢一次的集,把他们从地里出产的东西或家里养的鸡鸭牛羊卖出去,然后再把所需要的吃穿用的买回来。

   吃过早饭,辛玉信就带着6只兔子早早地来到集市上。很快,收兔子的商贩就围了上来。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6只兔子83元成交。

   怀揣着这83元钱,辛玉信就在心里盘算着:还了张校长的钱,还剩下3元钱。这3元钱买点什么东西回家呢。他在琳琅满目的商品摊前徘徊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动手。皱了几下眉,他又走向另一个摆满橘子的水果摊。他大概是想起了今天早上吃饭时女儿对他说过的话“爸爸,你赶集回来一定给我买点好吃的回来。”这才有了行动。卖橘子的摊主看见来了一位穿戴虽不入时,但也整齐干净的买主,心里不禁一阵暗喜:这回终于有买卖了。只见她满脸堆满了笑容,大声招呼:“卖橘子了,甜甜的橘子,先尝后买不上当。”说着,摊主就把一个橘子掰开,把一小半送到了辛玉信面前。

   辛玉信接过橘子,放进嘴里。哦,真甜。他看了看摊主,问道:“请问,你这橘子多少钱一斤?”

  “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咱不说谎,一块八一斤卖给你,怎么样?”摊主说。

  “你再便宜点!”辛玉信说。

  “那你说,多少钱?”摊主问。

  “一块五卖不卖?”

  “你这个人,真会开玩笑。要按这个价,我们就赔本了。你要不信,你这个价卖给我,你有多少我要多少。”摊主很认真地说。

   僵持了好一会儿,摊主环顾四周,看见别人摊子上的水果已经卖出了不少,就有些不耐烦,她看了看辛玉信,恼怒地说了一句:“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她心里盘算着自己今天真是碰上小气鬼了,就别指望多赚了,她狠狠心说:“我也不和你胡叨叨了,就算一块六,你买就买,不买就拉到。”

   辛玉信觉得这个价也差不多了,便从口袋里掏出钱。他想到给了张校长80元钱,那就只剩下3元钱了。唉,这3元钱连二斤橘子都买不到,这不有点寒碜人吗?想想,这钱都是怎么花的?哦 ,对了,五月份的工资,上边扣了30元的继续教育证,又赶上秦校长的儿子结婚,拿出了40元;六月份的工资,给两个孩子交了保险费一共是40元,村里要提留款160元;七月份的工资,为失学儿童捐款60元,老婆感冒打针花了90元。这九月份的工资 还没有下来,这仅有的三元钱要是买了橘子,自己可真是一分钱也没有了。可是橘子不买似乎有点不妥,小女儿还在家里眼巴巴地等着呢。再说,人家已经把价格压得很低了。要是不买,还不让人家笑话?于是,他硬着头皮说:“行,那就给我称上一斤吧。”这“一斤” 二字摊主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清,她呆呆地看着辛玉信,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位很斯文的先生,大声地说:“一斤称不着,那怎么着也得称二斤。”

   摊主称好后,把橘子递给辛玉信。辛玉信红着脸,很尴尬地说:“我手里就只有3块钱,这,还差你两毛呢。”

  “这两毛钱我不要了,你赶紧把橘子拿走,别再这里耽搁我的买卖了。都像你,我这一车橘子还卖不卖?”

辛玉信拿起橘子,推着车子就走。没走多远,他就隐约听见卖水果的几个摊主的议论声:“这个人,可能是当老师的,就是会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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