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朝露是在青海塔儿寺下听到消息的。
邓朝露的同学叫宋佳宜,长得非常漂亮,眉清目秀,水灵得很,读硕士时她们同是秦继舟弟子,两人非常要好,关系亲密得不是一般,近乎无话不说。宋佳宜硕士毕业后没再读博,也没留在西北,直接去了南方,先是在一家研究所当助手,后来跳槽进了一家民营科研机构,专门从事节水技术的开发与推广,情况一度好得不得了,发了大财,也嫁了一个好老公。让邓朝露非常羡慕她呢,说啥好事都让宋佳宜赶上了。不久之前,宋佳宜突然来电话说,她离婚了。邓朝露非常吃惊,她老公那么爱她,又那么优秀,软件工程师,年纪轻轻便做了公司副总,要车有车,要房有房,怎么舍得离呢?宋佳宜叹一声说:“我把自己丢了,他也把自己丢了,再这么下去,我会崩溃的。”邓朝露想不明白,宋佳宜不承认老公有了外遇,她老公也确实没有外遇,这样的婚姻,怎么会让她崩溃呢?
这次回来,宋佳宜精神状况很不好,再三央求邓朝露陪她去趟青海老家,她想看看青海湖,看看塔儿寺、日月山。邓朝露说你不是那边长大的嘛,闭起眼睛都能想起来的景物,有啥可看?宋佳宜说:“我觉得有些东西离我越来越远,模糊得已经记不清样子了,我怕被它们甩下,真怕。”邓朝露听得懵懵懂懂,但宋佳宜的痛苦却是真实的,明显地挂在脸上。邓朝露被感染,心里已隐隐地触摸到老同学的疼痛了,正好自己心里也乱,想出去释放释放,于是痛快地答应了宋佳宜。
两人见面后,先是在青海连着转了几处景点,宋佳宜一双腿老是往寺庙里奔,去了就烧香拜佛许愿。邓朝露问她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事,有什么灾祸了吗?宋佳宜连着摇头,直到去塔儿寺的时候,宋佳宜才说,她是为过去的日子来的。
“很多东西过去一直在梦里,我们为它奋斗,为它努力,可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所有的努力竟是朝跟它相背的方向去。人生一旦走反,那是很伤心的。”邓朝露听得一愣一愣,记忆中好朋友不是这样的,宋佳宜是一个非常有朝气的人,不只是阳光,还很简单,啥时变得如此复杂了?
正要发问,宋佳宜又说,所以跟老公不想过,分开,就是他们活得太成功太世俗,他们像机器一样赚钱、挥霍,泥沙一样融入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到最后……
一股眼泪从宋佳宜眼里流出,邓朝露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心连着打出几个冷战。生活真是让人读不懂,连宋佳宜这样简单的人如今都发出这样的感慨,看来生活真是错了。事实上同样的困惑也在她心里,不过没有宋佳宜那般强烈。
我们得到的,总是我们不想要的。我们追求的,却总是与我们擦肩而过。邓朝露想起这样一句话,好像是哪本书里读到的。
宋佳宜说,她想停下来,用一段时间看清自己,然后再想脚步该往哪迈。
这个命题太深刻,邓朝露帮不了宋佳宜,事实上她对生活的感知还有认识,并不在宋佳宜之上,只能勉为其难地笑笑。宋佳宜也不为难她,自顾自说了一会儿,不说了。倾诉有时候是最好的疗伤办法。
陪宋佳宜烧完香,两人往外走,邓朝露忽然看见了青年洛巴。青海的太阳很高,高得让人望不见,感觉天和地的中间比别处大出几十倍,人站在中间,分外渺小。邓朝露抬头往远处眺望时,就发现青年洛巴孤独地站在离寺不远的地方。
“洛巴!”邓朝露兴奋地叫了一声,脚步飞快地朝洛巴奔去。洛巴也看见了她,目光跳了几跳。“邓大学!”洛巴喊了一声,已经跋开的步子忽地止住,他看到了邓朝露身后的宋佳宜。
“这是我同学,这是洛巴,我朋友。”邓朝露激动地介绍。洛巴跟宋佳宜相互点点头,宋佳宜似乎奇怪邓朝露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目光里并没对洛巴流露出必要的真诚。洛巴并不介意,这个草原上长大的男人,早就把别人的不屑还有疑惑抛身后了。他要去西藏,要去布达拉宫,途经塔儿寺,停下脚步看看,但他不会逗留太长时间。他问邓朝露为何不上班,在他心目中,能上班是件很神圣的事。邓朝露笑着回答,班上烦了,出来散散心。
“心是散不了的。”洛巴说,同时朝东张西望心不在焉的宋佳宜瞄了一眼。
“我知道散不了,但姐姐还是想散。”邓朝露一激动,就给洛巴当起了姐姐。洛巴倒也自然,他跟邓朝露从没比过年龄,应该说他要大一些,但他喜欢姐姐这个称谓,不过从不许这两个字从自己嘴里迸出来。他要么学草原上汉人们那样,叫邓朝露邓工,要么就按照他的习惯,喊她邓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