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能这么认输,绝不,我要为女儿夺回幸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痛苦煎熬。女人失去心爱的男人,那是一种怎样的痛、怎样的罪,邓家英比谁都清楚。她果断地掏出电话,给秦继舟发了条短信,说要见他,就在黄河边,黄河母亲雕像那儿。过半天,秦继舟回过来了短信,说自己正忙,有个报告今天必须交出去,晚上吧,晚上他们见面。
晚上就晚上,以为我怕你啊。邓家英被某种力量鼓舞着,鞭策着,似乎已经顾不得自己了,心中就一个想法,要为女儿争取,她已经输得一无所有了,要是女儿再输个干净,这辈子,她还活个啥?
黄河边的这座城市,像个大裤衩,从东边大青山那儿甩出来,两条腿一条走南,走出细长的几条街,一条往北甩,甩出一大片坑坑洼洼的风景。黄河慢条斯理从中间穿过,将这座城市弄得阴不阴阳不阳。说是北方城市吧,它有山有水,气候也不是太暴烈,性情也还算温柔。说是南方城市吧,又没有一点委婉样,粗粗糙糙,让人站哪儿也不觉舒服。邓家英百无聊赖地在黄河边坐了一个下午,日头照她身上,照出一身接一身的虚汗来。那是身体越来越虚的表现,她知道,体内的病毒正在以不可阻挡的速度漫延,那种可怕的细胞正像愤青一样猖獗着,恶毒地想把她放倒在某个早晨或正午,所以她必须时刻警惕,在追回女儿的爱情与幸福之前,绝不能倒下。她抱着电话,琢磨着要不要给秦雨那小子发条短信或直接打过去电话。臭小子,别的本事没学下,你爸那套倒是学个滴水不漏。我就不信你小子没察觉,还怪模怪样装出无辜的样子,好像我家小露不配你似的。她吴家女儿算什么,算什么嘛。
邓家英越想越气,握着电话的手不停地发抖。
但真要往外拨那个号时,她又犹豫了。秦雨这小子,眼睛里有毒啊,加上她母亲的教唆,还不知怎么恨她呢,能听她的?邓家英就这么恨着,恼着,狂躁着,终于等到了下午。秦继舟打来电话,说在一家酒店订了座,要跟她一起吃饭。
饭吃得尴尬无味,菜倒是点了不少,可邓家英哪有胃口?秦继舟倒是老到,不急不躁,中间还谈起了工作,说现在学术界风气越来越不正,这么下去,学术两个字就被玷污了。邓家英没好气地说:“这些年玷污掉的东西还少,凭什么学术界要独留干净?”
“你这思想要不得,怎么着你也是知识分子,学术界干净不干净,跟你还是有关系嘛。”秦继舟一本正经道。
“跟我有啥关系,我是女人,我只知道女人不能老是受人欺负。”邓家英语气很冲。
“你看你,又来了。家英啊,你这辈子……”秦继舟做深思状,不往下说了。往下说邓家英也不爱听,恶声恶气打断他:“我这辈子咋了,我这辈子还不就……”她差点就把堵在心里那话说出来。秦继舟怕了,摆摆手道:“咱们不吵,不吵好不,吃菜,有啥事吃饱肚子再说。”
“我吃不下!”邓家英“啪”地将筷子摔桌上,两只手环抱着坐在了那。秦继舟摇头道:“你这性子就不能改一改,这是酒店,要注意影响嘛,看看四周,谁像你这样?”
“我注意不了。”邓家英嘴上冲着,眼睛却四下瞅起来,见有人怪怪地瞪着她,看稀有动物似的,知趣地往前俯了俯了身子,拿起筷子夹菜了,默无声息的,就将夹起的第一块鱼给了秦继舟。秦继舟也没客气,心安理得吃起来。邓家英默默看着他吃,他的吃相还是那么斯文,仿佛超然于世外,吐鱼刺的动作都那么优雅。这个人啊,邓家英神思一下又恍惚,这个男人到底是魔还是鬼,为什么总给她一种摆脱不了的感觉?
邓家英的思绪差点又要飞到很多年前了,那时候……
酒店不能谈事,秦继舟说回去谈。邓家英不想去北方大学那幢小楼,但秦继舟又从来不跟她在宾馆见面,多年来都这样,只好跟着他来到研究所。秦继舟并不住在办公室,二楼西侧有间空房,他把自己临时安置在那里。一进门,邓家英就嗅到一股霉气,等看清屋子里的乱象,心里更是酸楚。唉,这叫什么日子呢,从不爱惜自己。邓家英也不管自己正生秦继舟的气,包一丢,急着整理起屋子卫生来,一边收拾一边唠叨:“看看你,看看你啊,老了却不知珍惜自己了,放着那么好的家不安稳待着,跑单位受这份罪。”秦继舟也不阻拦邓家英,反倒很有理地说:“我为什么要回家,为什么要跟一个愚蠢的人守在一起?”
“是她愚蠢还是你愚蠢,看看你啊,臭袜子一堆,还有这衣服,都发臭了,好歹你也是专家,是国宝,就这么糟蹋自己?”说着,抱起一堆脏衣服,拿了脸盆去卫生间。听见哗哗的水响,秦继舟一点不觉有什么不自在,仿佛邓家英做这些天经地义。其实不,秦继舟压根意识不到哪些事该老婆做,哪些事该别人做。在他看来,能做的事谁做也无所谓,不能做的事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做。邓家英替他洗衣服的时候,他居然一屁股坐下来,摊开一份材料,他觉得邓家英今天来得正好,关于流域下一步治理他有几个新想法,要跟邓家英好好谈谈。
不出一小时,衣服洗了,屋子打扫整洁了,床和沙发什么的也都整理干净。邓家英折腾出一身汗,擦汗的时候,猛感觉乳房那儿一阵剧痛,眉头痛苦地一皱,强行用手捂住,又怕秦继舟看见,硬撑着站直了身子。秦继舟哪里有心情管她,不停地在纸上忙着写什么,写一会问过话来:“去年降雨量比前年平均数字降了多少?”
邓家英话都到嘴边了,突然又说:“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这个数字你要装脑子里,我办公室有,要不你跑一趟,还有上期的冰川杂志你也拿来,上面有篇文章,你要看。”
“不去,我累了。”邓家英赌气似地说道。
“那你先休息一会,这篇文章我想呈给发改委,应该让他们有个清醒的认识了,再不能遮遮掩掩。对了,省里最近出台的政策你怎么看,我感觉现在是措施越来越多,力度越来越大,效果越来越差,恶性循环啊。”他一边埋头验算数字,一边跟邓家英说自己的看法,半天听不到邓家英回应,回头一看,邓家英竟栽倒在床上。
“家英,你怎么了?”秦继舟扔掉笔,扑向床边。邓家英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人是昏厥过去的。秦继舟吓坏了,好在他不缺经验,当年修水库,他见过许多累倒饿倒的人,也见识过农民们急救人的法子,一边大声唤邓家英的名字,一边掐住人中。半天,邓家英苏醒过来,脸色苍白地说:“我想女儿,我家小露可怜啊。”
“家英你别乱想。”
恰在这时,虚掩着的门砰地被推开,楚雅一头撞进来,秦继舟双手正抱着邓家英,脸几乎要贴到邓家英脸上。楚雅的怒声一下就有了。
“天啊,你们,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