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趁着薛问枢去拿发票刮奖的时候,小表弟凑过来问:“你那个?”
“你那个头!你哪只眼看到那个了,人家早有主了!”
他恍然:“哦。”
我彻底无语了,现在小孩子怎么都那么成熟,我拍他脑袋:“你脑子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啊!小孩子要单纯点才讨喜。”
他不听我的话,语重心长地说道:“唉,莐,我说,你可别去做小三啊,虽然这男人姿色尚可餐,不过我估计你要吃的话会消化不良。”
我彻底暴怒了:“你有完没完!我马上就打电话告诉你妈。”
“别!我闭嘴!我不说了!”
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快,光秃秃的枝丫上缠绕着五色的霓虹,这样的城市虽不能和上海相比,但在春节也是相当热闹。
我刚想说要回家,薛问枢却提议:“施莐,我们去学校看看吧?”
“学校?老校区?”
“嗯,好久没去了。”他的双眸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亮亮的,“走,我们去吧!”
我对老校区总是念着一丝难舍的感情,好像那些陈旧的建筑和孤老的花草,总是能够轻易地让我深陷在某种青涩难忘的回忆中,它们有种让我眷恋的味道。
是那种穿着白衬衫蓝裙子的校服,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的岁月,无忧无虑,那时候青春总是美好的,美好到没心没肺得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问。
老校区正在整修,工地还在,可是已经没有施工人员了。我跟薛问枢爬到了初三上课的楼上,爬得气喘吁吁的,那初三(二)班和(三)班,已经变成了初二(五)班和(六)班。桌椅都翻新了,黑板报换了一期又一期,靠走廊的窗户关得紧实,可是却挂着一个可爱的小铃铛。
我们那时候的回忆,什么也没留下。
“真的是什么都变了。”我有些遗憾地说。
而薛问枢却笑起来,指着走廊上的栏杆:“没!还没有!你来看看!”
不锈钢的空心栏杆上都是瘪下去的痕迹,好像被什么重物捶打过。他一边看一边说:“这是旧的,这是新的,哈哈,你知道这些瘪下去的是怎么来的,我们班一个猛男拿头磕的!”
我目瞪口呆。他那双黑色的眸子流淌着异常生动的光彩:“所以,施莐,过去的东西还在的,有存在过就一定会有留下的痕迹。”
我们的生命中一定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角色。
那个人的面目已经模糊不清,那个人的声音已经遥远难辨,那个人的气息已经烟消云散,可是那个人的一个眼神,那个人微笑的姿态,曾经和你在倾盆大雨中共撑一把雨伞,和你在草地上欢笑,这样的场景,却刻骨铭心。每个人年少时候的片片樱花雨,注定颓败,却永远盛开在心里。
而我,站在当年初三教室的走廊前,前面空地上耀眼的灯把我们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竟然纠缠在一起。
那些错过的时光。
快毕业的寒假,真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聚会,当然,民工和流氓齐飞,算是整个同学聚会的特色。
我一向有轻微的社交恐惧症,看到陌生人会不由自主地沉下脸,不说话,只是礼貌地笑笑,而我认人的方式也一向主观、武断,一旦印象根深蒂固,实在是难以被扭转,第一眼,电光石火之间,我就会判断,靠近还是疏远。
对薛问枢,第一眼我就控制不住地想靠近他。
大概每个人都是有另外一个自己隐藏在灵魂的最深处,与自己平常的样子完全相反,那个陌生的孩子会在热闹鼎沸、快乐甜蜜的时候忽然闪出个影子,他附在耳边悄悄地对你说:“你真的快乐吗?”
此刻,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飘香的麻辣味和熏人的烟草味都没能把我的兴致提到最高,因为我身体里的那个坏孩子在黑暗处悄悄地问我:“施莐,你现在快乐吗?”
我一点都不快乐,我居然还想着八级考试的人文知识,我把“菲兹迪拉德”那家伙写的东西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已经背了三遍了,可是除了他的糟糕的AmericanDream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边的学医的一个男生还在跟班里的女生讨论整容的问题,这位老兄就是学的整形专业,他感叹道:“这两年,凡是事故创伤来整容的越来越少了,全是些爱漂亮的小姑娘。”
“我觉得我的下巴长得太丑了,怎么整啊?”
“一般是注射玻尿酸垫下巴了,你把脸侧过来,标准的是鼻头至嘴唇延至下巴前缘成一条直线,下巴较鼻头向后内缩约十度,我看看你的咯。”
“我也要看,帮我也看看。”
看着那群女孩子争先恐后的样子,我就想到了薛问枢的“花瓶”论,不由得莞尔,这个世界再也回不到当初那么安静的状态,到处都是疯狂的躁动。
不知道那家伙在干什么,我掏出手机给他发了个信息。
席间大家提及了各自的去向,胖子说:“我就在这里工作,某家银行,不过是家里找的。”
众人有羡慕有忌妒的。
秦帅抽了口烟,慢悠悠地说:“老子根本找不到工作,我天天网投,等面试都等得快石化了,好不容易等来两个,结果人家一看我的学历,说,我们想找大专的就够了……我靠!早知道老子就去读个大专也比这破大学好。”
“不是说大学毕业就失业吗,我看就那么一回事!”
熊二说:“我待业!靠,我之前去一家公司做了三个星期的销售,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死皮赖脸跟哈巴狗一样,陪客户喝酒都酒精中毒了,我家人说让我回来,找工作也容易点。”
班长问:“你们多少人回这里工作的?”
很多人都举手示意,大家相视而笑:“哟!暑假又可以聚好几桌了!”
这时候,陈潇宁走过来坐到我旁边,我默然地看了一眼,有些爱理不理的感觉。他笑笑并不在意:“施莐,你找到工作没?”
我淡淡地回答:“不知道。”
他还是脾气很好地笑道:“找到就是找到,什么叫不知道。”
“春节前我在那个英语培训机构面试,批课,不过还没过教师委员会,没能确定下来,所以不知道咯。”
“那家?”他有些惊讶,继而又笑起来,“真厉害,你刚上大学时候就说要去做老师,没想到你现在真的去了,恭喜你。”
我打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我还没定呢,也可能不去,你呢?”
他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我?不知道啊,今年工作太难找了,我的专业又不是什么好的,唉,我爸妈是打算让我回来工作,可是又没有什么合适的,我想毕业后再说咯,反正天无绝人之路嘛。”
我轻轻地笑道:“你可真是乐观。”
“不乐观有什么办法呢。”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我也想考公务员,只是竞争的人那么多,职位又那么少,太难了。”
不是考试难,也不是竞争残酷,只是你从来都不肯努力,只知道伸手拿来你想要的东西。我心里这样想着,可是什么都没说,我抿了一口茶,淡淡地回道:“反正你加油。”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信息原来是薛问枢的,他回:“我在医院,医生说我是慢性咽炎急性发作,好难受啊,我都病了一个星期了,怎么还不好啊?”说话口吻跟一个三岁孩子撒泼耍赖一样。
我不禁扑哧一下笑出来,陈潇宁的眼光若无其事地凑过来看,还问道:“什么事那么好笑?”
“没什么。”我收起手机,“我那个上高二的弟弟谈女朋友被他妈知道了,多好玩。”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所以我选择了对他善意的谎言。
陈潇宁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才高二啊,这么早?”
我撇撇嘴:“早恋未必不好啊,不是有一句话啊,我想早恋的时候已经晚了,小孩子虽然不懂什么情情爱爱的,但是感情比哪个时候来的都真。”
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陈潇宁,是我的初恋。
年少的时候,仿佛能记住的事情很少,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因为异地而变得更加宝贵,却通通在失去之后被我选择性遗忘。